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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好一會,他才過來,在那頭悶聲悶氣地問;“你來要支菸麼?喝點茶怎麼樣?”我說:“謝謝你的美意,我只想出來。”他對著門縫噴了口煙,很大度地說:“今天就放你半天假吧!”說完他就回去了。直到下班才把我放出去。
第二天,和大老闆通影片時,我的頭上長出了兩個包,像個et。姓秦的傢伙坐在老闆身邊。老闆問我:“咦,你左邊的包是怎麼回事?”姓秦的問:“咦,你右邊的包是怎麼回事?”我朝著李三的方向指了一指,他們相視而笑,沒有半點同情的樣子。
從老闆右手邊的窗戶,我看見城裡的霧霾已經散去,留出一塊淺灰的天空。我問:“你們這兒是快下雨了麼?”他倆一齊別過頭,望了眼窗外說:“哪有,今天可是大晴天呢。”既然姓秦的也在,我就質問道:“你們把我調到這兒,是讓我難堪麼?”說著我又指了指李三。姓秦的笑而不答,老闆絞起十指,臉貼近螢幕道:“不,當然不是。你在想什麼呢。我是以為給點兒壓力,你就能做得好一些。不過,你都習慣了,不是麼?”接下來他們告訴我:由於身體狀況每況愈下,大老闆打算退居二線,姓秦的傢伙將擔任榮譽老闆,當然,因為他很忙,所以他能做的,就是偶爾出來擺擺樣子,還有透過這臺電腦監督我的工作。
隨後,老闆關掉了聲音,轉而在對話方塊中寫道:接下來兩個月,公司會進行大換血,大規模裁員和調職在所難免。我想了一會,寫道:管我什麼事呢?姓秦的代他寫道:你得做好準備,看著身邊的人一一離開或是升職,我們知道,按你的怪脾氣,難免會長吁短嘆,想太多,這樣會影響你的工作。“儘量少寫一點你的人生感悟,”他們說,“讀者不喜歡看這個,你怎麼想,他們也不在乎呀。”
晚上,李三打電話過來,讓我去他家一趟。我問他有什麼事?他說,你來了就知道了。我瞥了眼廚房裡的鹿男,問:“我可以不來麼?”“你說呢?”
我於是痛吃了兩碗飯,又帶了把防身用的水果刀,打車去了城郊別墅區。李三的房子很大,院落通暢,屋裡擺了許多木製傢俱,天剛下過雨,散發出一股返潮味。他在吧檯上喝酒,一路目送我進來,待我跳上吧檯,便推來一杯酒,命令道:“喝!”酒是好酒,我也愛喝,但我不敢。他看出了這層顧慮,把酒杯取回去,抿了一口,又重新擺在我面前:“沒事,喝吧。”我仍舊沒動。他哧地笑一聲:“屁大點事,難不成還要和你同歸於盡?”我這才舉起酒杯,喝了起來。
大約有一刻鐘,我們面對面默默喝酒,不作任何交談。我注意到他的手臂上掛著黑袖章,就小心翼翼地問他,家裡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他說他哥去世了。李三有個大他五歲的哥哥,兩人關係密切,彷彿只有在兄長面前,他才會流露出鮮少的人性。我想安慰他的,因為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來此地的理由,但他臉上的神情很冷漠,彷彿死去的不過是路邊臭水溝裡的一隻耗子。
我問他:你不難過麼?他聳了聳肩,反問道:“有的選麼?”對於我們習以為常卻始終不願觸及的生離死別,李三很有一套自己的邏輯。他認為,這個世上,我們的周遭,每天都有人出生,同樣每天都有人在死去,從一定意義上講,永遠不會有空缺的位置。從此說來,人同牆上的掛鐘沒有太大區別,他們的出世,他們身上日益凸顯的衰老的痕跡,以及他們的死亡,每時每刻,每分每秒,無不在告知時光的流逝。唯一改變的只是時間。他跳脫於正常範圍之外的思考使他始終遊離於人群之外,而我們自始至終也無法進入他的生活。我不知道這個怪圈,這個將他與我們隔離開來的牆是如何產生的,而他安之若素的態度顯然不會為他的餘生來來絲毫釋然。
“可他是你兄長!”我用一種憐憫的口吻爭辯道。他對著我喝下杯中剩酒,摸了一把黑袖章。“我又能改變什麼呢?你能用悲傷的程度來計量愛嗎?你不能。”他說,“你不能把所有東西都去量化。眼下我的家人們都戴著這塊黑布,我們用黑的衣服、黑袖章和掛在牆上的嚇死人的照片來提醒自己,有什麼人死去了,而這個人在我們血緣枝脈中佔去了一席之地。這塊黑布,它迫使我們一遍遍回想他缺乏可陳的一生和平淡無奇的相貌,可是有一天,當我們摘下它時,所有的記憶和悲傷都會化為過眼煙雲。在這段時間裡,每個同事、每個與我擦肩而過的人,都會盡可能地表現得出友善,因為我的家人死了,他們可憐我,他們像可憐一條斷了腿的流浪狗一樣可憐我。而一旦等我摘下這塊黑布,他們就恢復了冷漠和怨恨的權力,又可以對我橫架指摘了。我知道,若我表現得漠不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