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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地向裡挪動,驅趕著牢獄中死氣沉沉的黑暗,直到坐在牆角的那人被油燈照亮。
他抬起染著乾涸鮮血與黑色塵土的臉龐,靜靜的看向牢門,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眸子裡也沒有什麼光彩,就好像是一個死去後不願離開人間的靈魂,與方才那寂寂的黑暗萬分融洽和諧。
衣著光鮮的陳子爍一踏進牢門,便忍不住伸手,用鑲著金絲萬字邊的廣袖捂住了鼻子,他皺起一雙劍眉,厭惡的看了一眼牆角那一個髒兮兮的人,哼了一聲,轉身走了出去。
“找間乾淨的牢房,把他拉出來……哦,記得先洗洗乾淨。”他說。
片刻之後,那人便被人拉著,摁在陳子爍面前跪了。他愣愣的,像一個壞掉的布娃娃,全身上下沒有半分神采,但到底是個活人,還會遵從身體的本能不住的顫抖——春季仍舊帶著微寒,牢中溼冷陰寒,而那些獄卒卻是像刷洗工具一樣,將他丟進盛了井水的木桶裡揉搓乾淨的。
陳子爍看著他,目光裡含著無限探究,須臾後,他冷笑道:“我的好堂哥,你不會在這死牢裡關了一個月,就成了個傻子吧。”
聽了他說的話,地上跪著的那人沒有絲毫反應。
過了許久,就在陳子爍即將失去耐心之時,地上跪著的那人——不久之前把整個大魏攪合的亂七八糟的宣北王陳子路,用一把嘶啞如耄耋老翁的聲音笑道:“那陛下為何還要特意來這骯髒的死牢裡,看這麼一個失敗的傻子?”
“朕一向覺得,若有些勝利,不能拿來在朕厭惡的手下敗將面前炫耀,那這種勝利就毫無意義。”陳子爍昂著下巴冷笑道。
陳子路抬起頭來,死寂的眼睛波瀾無驚的放在陳子爍臉上,偏偏生出一股子蔑視嘲笑的意味。
陳子爍卻難得的沒有惱,他笑得諱莫如深,放低聲音道:“聽聞堂兄一個人在那黑漆漆的死牢裡待了一個月,無人與你交談議論,每日只有一個聾啞老翁與你送飯。那麼堂兄還不知道吧,昨日朝堂之上,刑部尚書已為堂兄列下了一百零六條死罪。一條一條聽下來,真是讓人心驚肉跳,朕一會兒便請人給堂兄念一念。至於現在……不如堂兄來說說,你是更喜歡凌遲,還是車裂?”
“成王敗寇,我無話可說。”陳子路聽了這話,卻連眼臉都沒動一下,便答了話。
“哦?那這一百零六條罪狀,多半是誰幫著定下的,又是誰幫著尋的證據,堂兄也沒有絲毫的興趣?”陳子爍鎮定自若輕笑道,說完,挑了眉,一面兒悠哉地看著陳子路,一面兒伸手理齊本就沒有褶皺的廣袖。
陳子路拿一雙死氣沉沉的眼睛迎著陳子爍的目光頂過去,直直地和他四目相對,眼神波瀾不驚,面上無動於衷,口中一言不發。
陳子爍曖昧地輕笑道:“堂兄的枕邊人,當真是千嬌百媚。不知堂兄是去哪處寶地抓的這一隻紅頂鶴兒,也與朕透露些許?朕好叫人去尋尋,只這一個,朕可看不夠。”
紅頂鶴……是朱䴉的別稱。這鳥兒別稱頗多,南北東西各不相同,單說陳子路記得的叫法,除了紅頂鶴和朱䴉,還有一個朱鷺。
陳子路的身子輕輕一抖。
“來人,給咱們的宣北王,念一念那統共三千餘字的罪狀。”陳子爍斂了笑意,卻因目的達成,堆積下滿眼快意,他冷冷地對門口的獄卒吩咐著,眼睛卻看著陳子路,好像正看著致命一刀是如何捅進陳子路的心窩的。
獄卒用字正腔圓的官話念完那長長一張罪狀,已是一刻鐘以前的事情,而陳子爍也已經擺駕回宮。
面色慘白、一身落魄憔悴的陳子路卻還愣愣地跪在地上,緊緊地閉著眼睛,他靜靜地想道:
當真是身上千刀,不如心上一刀。
第四十七章
近日裡鹹安流傳開了一首婉轉清亮的童謠,歌中唱曰:“朱鷺朱鷺自南渡,雌雄難辨嬌滿目,阿房阿房留此鷺,恩愛繾綣寵無度,天下何人不羨鷺!”
……
朱䴉在二更天的梆子聲中悠悠轉醒,天色依舊擦黑,床榻上的錦被卻是涼的——陳子爍做完那事兒,就回自己的寢宮歇息去了,而朱䴉自己的體溫,一向是偏寒的。
至於那能夠帶來溫暖的“相擁入眠”一詞,已隨著前日裡一道送往死牢裡的旨意並一瓶鶴頂紅,化為塵土,變做了前塵舊夢,而那前塵舊夢裡的男人,片刻前還在夢裡悽悽地問他:“小滿,孤何處負了你?你可曾真心喜歡過孤?”
小滿是朱䴉的乳名。
朱䴉睜大眼睛,面無表情地看著帳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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