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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無邊,自有諸般法相,只是施主們佛緣有深淺,不得盡解,因此還望借眾畫師之手妙解真意云云——言下之意,畫不完不要緊,你們畫了的部分至少得給我有頭有臉,身形完整。
於是為達到這個效果,一眾畫師辛苦耕耘,自臘月二十七日朝中放休起連續三晝夜,至二十九日將近半夜照月壁半完工,才得以暫告休工。
當時落下最後一筆,吐了一口長氣,我從壁畫面前抬頭,揉著痠痛的肩頸轉著腦袋活動,忽然聽見後殿的晚課誦經聲隱隱傳來——四顧之下,才茫然的發覺,不知何時起天空已從晴光轉成了青暗,放眼遠近,早渲染成一片看不分明的濛濛灰色,而身前身後的地面上,都攏上一層細膩的白絨,朦朧至潔,幾不真實。
身側是一瓣瓣鵝毛大小的雪花,從高至低,由遠及近,無聲無息,悠悠飄落。輕柔舒緩,飄搖曼妙,就彷彿在這一片無端的靜謐裡,上天的恩澤化身雨露,雨露化成飛花,均等的播散著,溫和的澤備著……世間萬物,百態蒼生,便都在無邊的白絮飛舞中浸潤、滌盪,一朝洗去經年的塵埃。
而抬頭,面前寶相莊嚴而又慈愛祥和的菩薩,點睛初落就,沉墨未乾凝。蓮臺端坐處,她正蘭指輕釦,法目低垂,一雙還帶著水色潤澤的眸光好似透盡無邊的悲憫,默然看著眼前一切……無偏,無倚,無嗔,無言。
看著歪頭,莞爾的我。
下山時,遠遠瞥見灰濛濛的山門外,一道青色的身影柱子般的候在那裡,也不知杵了多久,杵到手上握著的黃油紙傘,上面都積成了白色的冠蓋。
我嗒嗒的跑過去,吐出一口成團的熱氣。
“抱歉,忘了時候!”
兩道羅漢眉在眼前凝成了並肩一字,樂卿公子露出一個媲美漫天冰雪的笑容,難得的脫口就是一通脾氣,“你還知道,要回家過年啊。”
我訕笑兩聲,也不顧褂子髒兮兮,上面還有五顏六色斑斑點點的大雜染,爬上馬車呈大字躺倒,舒服的張口嘆息,“累死了累死了,睡會……回家正好過年……”
張之庭跟著上車,一腳把我的腿往中間踢攏,蹲下指著鼻子恨恨道,“你就折騰吧,不要一覺睡到明年!”
可惜對著他,我早耍無賴耍慣了。這時乾脆閉上眼,只留口齒不清的哼唧。
“之庭啊……你就行行好,給我留一口年夜飯吧……我這也是做善事……這世道,養家餬口,積點功德它不容——”
結果讓一團被子正中臉面,嚷嚷不出來了。
回去的路上我倒頭大睡,睡得迷迷糊糊間,隱約聽見車外傳來笛聲,嗚嗚咽咽、幽幽噎噎……不免翹起嘴角樂呵,樂卿公子,這又有感而發了。
自從入京,這位高雅不凡、特立獨行的客人佔據了我家東廂,每日裡出沒不定,行蹤成迷,只是常常伴著夜色準時現身,在屋頂樑上或是樹下一角,有感而發。
卻是便宜了敝人的耳朵。
馬車搖晃不休,只聽車廂外那笛聲漸趨低徊,漸趨婉約,悽楚消弭,隱隱有些傾訴衷腸之意……正想一探究竟,忽然山風撩起車簾,灌進冷氣,我睜眼就看見車外小六邊上,那一襲青色的身影盤坐著,將一雙臂肘高高的抬起,任寬大的袖袍隨風飄蕩,鼓成了兩個大大的風兜來回搖擺著——就彷彿張開翅膀,執意麵對一天一地灰茫茫的大雁孤鶴,當遠行的身影消失在長空之中,只留下一抹單薄而又寂寞的倔強,讓人在風中仰望,在仰望中嘆息。
山高兮水長,地闊兮天廣……
微微笑了一下,雖然看不見,我卻能一絲不差的想象出這人此時的面容。正如我一向知道的,在那蕭瑟的背影之前,在那看不見的薄唇之下,吐出的笛音本是恬淡,本是溫柔,好似情人呢喃,卻還帶著千折百轉的迴腸蕩氣,幾味悠揚深涵。
山高兮水長,地闊兮天廣——
御氣無已遊四方,神凝不滅即無惘。
每每吹彈至入神處,那一張平時冷漠淡然、總也帶了幾分嘲諷之色的面孔,會悄悄的升起一股子人氣,或說是少見的暖意,便見額際青絲輕拂之下,一雙看向虛無的沉眸,點點眉宇間似有若無的愁緒,寧靜而優雅,哀傷而溫柔……一人一器,彷彿入了定,入了道,入了一幅有聲的畫景,入了一片柔和舒潤的仙家清輝。
翻個身,悠然的闔上雙眼,伴著飄飄渺渺的仙音妙曲,緩緩成眠。
馬車在搖晃中前行,半睡半醒之間,唯覺得依稀是窗外漫天的白雪,隨著殷殷春風,都化作了一席花雨……穿雲渡水,入得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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