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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岸,李先生進茶館,把傘收起,大
家嚇了一跳,又忍不住笑。這綠綢給雨淋得脫色,李先生的臉也回黃轉綠,
胸口白襯衫上一攤綠漬,彷彿水彩畫的殘稿。孫小姐紅了臉,慌忙道歉。李
先生勉強說沒有關係,顧先生一連聲叫跑堂打洗臉水。辛楣跟洋車伕講價錢,
鴻漸替孫小姐愛惜這頂傘,分會茶房拿去擠了水,放在茶爐前面烘。李先生
望著灰色的天,說雨停了,路上不用撐傘了。
吃完點心,大家上車。茶房把傘交還孫小姐,溼漉漉加了熱氣騰騰。
這時候已經下午兩點鐘,一行人催洋車伕趕路。走不上半點鐘,有一個很陡
的石子坡,拉李先生那隻大鐵箱的車伕,載重路滑,下坡收腳不住,摔了一
交,車子翻了。李先生急得跳下自己坐的車,嚷;“箱子給你摔壞了,”又罵
那車伕是飯桶。車伕指著血淋淋的膝蓋請他看,他才不說話。好容易打發了
這車伕,叫到另一輛車。走到那頂藤條扎的長橋,大家都下車步行。那橋沒
有欄杆,兩邊向下塌,是瘦長的馬鞍形。辛楣搶先上橋,走了兩步,便縮回
來,說腿都軟了。車伕們笑他,鼓勵他。顧先生道:“讓我走個樣子給你們
看,”從容不迫過了橋,站在橋堍,叫他們過來。李先生就抖擻精神,脫了
眼鏡,步步小心,到了那一頭,叫:“趙先生,快過來,不要怕。孫小姐,
要不要我回來攙你過橋?”辛楣自從船上那一夜以後,對孫小姐疏遠得很。
這時候,他深恐濟危扶困,做 “叔叔”的責無旁貸,這俠骨柔腸的好差使讓
給鴻漸罷,便提心吊膽地先過去了。鴻漸知道辛楣的用意,急得暗罵自己膽
小,攙她怕反而誤事,只好對孫小姐苦笑道:“只剩下咱們兩個膽子小的人
了。”孫小姐道:“方先生怕麼?我倒不在乎。要不要我走在前面?你跟著我
走,免得你望出去,空蕩蕩地,愈覺得這橋走不完,膽子愈小。”鴻漸只有
感佩,想女人這怪東西,要體貼起人來,真是無微不至。汗毛孔的摺疊裡都
給她溫存到。跟了上橋,這滑滑的橋面隨足微沉復起,數不清的藤縫裡露出
深深在下墨綠色的水,他命令眼睛只注視著孫小姐旗袍的後襟,不敢瞧旁處。
幸而這橋也有走完的時候,孫小姐回臉,勝利地微笑,鴻漸跳下橋堍,嚷道:
“沒進地獄,已經罰走奈何橋了!前面還有這種橋沒有?”顧爾謙正待說:
“你們出洋的人走不慣中國路的,”李亭用劇臺上的低聲問他看過 《文章遊
戲》麼,裡面有篇 “扶小娘兒過橋”的八股文,妙得很。辛楣笑說:“孫小
姐,是你在前面領著他?還是他在後面照顧你?”鴻漸恍然明白,人家未必
看出自己的懦無用,跟在孫小姐後面可以有兩種解釋,忙搶說:“是孫小姐
領我過橋的。”這對孫小姐是老實話,不好辯駁,而旁人聽來,只覺得鴻漸
在客氣。鴻漸的虛榮心支使他把真話來掩飾事實;孫小姐似乎看穿他的用心,
只笑笑,不說什麼。
天色漸昏,大雨欲來,車伕加勁趕路,說天要變了。天彷彿聽見了這
句話,半空裡轟隆隆一聲回答,像天宮的地板上滾著幾十面銅鼓。從早晨起,
空氣悶塞得像障礙著呼吸,忽然這時候天不知哪裡漏了個洞,天外的爽氣一
陣陣衝進來,半黃落的草木也自昏沉裡一時清醒,普遍地微微嘆息,瑟瑟顫
動,大地像蒸籠揭去了蓋。雨跟著來了,清涼暢快,不比上午的雨只彷彿天
空鬱熱出來的汗。雨愈下愈大,宛如水點要搶著下地,等不及排行分列,我
擠了你,你拚一我,合成整塊的冷水,沒頭沒腦澆下來。車伕們跑幾步把淋
溼的衣襟拖臉上的水,跑路所生的熱度抵不過雨力,彼此打寒噤說,等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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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好好喝點燒酒,又請乘客抬身子好從車卒下拿衣服出來穿。坐車的縮作一
團,只恨手邊沒衣服可添,李先生又向孫小姐借傘。這雨濃染著夜,水裡帶
了昏黑下來,天色也陪著一刻暗似一刻。一行人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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