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分(第1/4 頁)
戶紙上灰土太厚,屋裡也是灰濛濛的,更增加了灰暗破敗的氣象。當然了,如果是平常,戰福一定是熟視無睹。可是在今天,不知是什麼鬼附了體,戰福“覺今是而昨非”,居然覺得以往的日子實在過得太噁心了。是什麼力量促使他自新了呢?我說不上來,當時戰福也說不上來。
戰福起身下炕,首先掃去了多年堆積在地下的灰土。然後掃了掃窗臺,又把窗戶紙通通撕下來。他鏟去鍋臺上的青草,掏了掏鍋底下的陳灰,然後又把缸裡擔滿了清水。看一看屋裡,仍然有破敗的景象,於是把破棉被扔到了炕旮旯裡。然後巡視一下屋裡,覺得他的小草房真是一座意想不到的輝煌建築。
這時,他的腦子裡開始迷惑不解地想:“我要幹什麼?難道是要像別人一樣的生活嗎?”其實那最後的半句話根本就沒在他腦子裡出現,是我加上的。戰福想到一半就恐懼地停住了。因為他是這樣的一種人,絲毫也不想振作起來,把衣服洗一洗,把鍋刷一刷。至於跟大家到地裡去幹活,更是想都不敢想,一想就要頭皮發炸。就是最勤勞的農民,就不過是靠了日復一日不斷的勞作,把好安逸的念頭磨掉了呢;就是牛,早上被拉出圈時,也是老大的不願意。就那麼日復一日地幹活,除了吃和睡什麼也不想,然後再死掉?難怪戰福不樂意呢!
不過,誰說什麼也不想?這不是汙衊農民嗎!就連戰福也想過蓋個房子,娶個老婆呢!只不過現在沒了過分希望罷了。戰福現在在炕上坐著,可真是什麼也沒想。猛然,他的腦子裡一亮,似乎覺得置身於青堂瓦舍之中。好美的房子呀!雪白的頂棚,水泥的地。院子裡,密密地長滿了高大的楊樹,枝葉茂盛,就是烈日當空的時候,院子裡也只有清涼的、葉片的綠光。
啊,美哉!戰福理想的房屋!地面沒有骯髒的泥土,只有雕琢後的條石砌成的地面,被夏日的暴雨沖刷得清清爽爽。
清涼的泉水環繞著他的院落奔流。院子周圍是高大的磚牆。這偉大的房子上空會有喧鬧的噪音嗎?絕沒有!那會打擾了戰福先生神聖的睡眠。
吃什麼?偷來的嫩南瓜?老玉米粒煮韭菜?胡說!他想吃罐頭。長這麼大還沒嘗過罐頭味呢。罐頭供銷社的貨架上就有。可是怎麼能拿來?有人坐在前面看著那些罐頭呢。吃不著了嗎?看著罐頭的是誰?坐在那裡的人是小蘇哇。小蘇滿面微笑,向他招手……
戰福渾身發熱,推開門就奔了出去,滿腦子都是輝煌的房屋,罐頭的美味,微笑的小蘇,冷不妨一頭撞在一個人身上。立刻,身邊響起了一個無比可怕的聲音:“瞎了?奔你孃的喪!”
戰福戰戰兢兢地抬頭一看,他嫂子正雙手叉腰,兇剎一般的瞪著大眼看他。戰福今天發現,嫂子居然那麼可憎;發黃的頭髮拉里拉塌地爬在頭上,粗糙的面孔,黑裡透灰。木樁一般的身段,半男不女。總的印象是:下賤,不值一文。
戰福平時就恨他嫂子,不過還有幾分敬畏。可是他居然敢從牙縫裡說出兩個字:“醜相”,就他自己也很覺得驚奇。但是,他從這兩個字裡又發覺自己很英勇,偉大。於是,又盯著他嫂子多看了一眼。
二來子嫂氣得發了楞,馬上又氣勢磅礴地反擊回來:“王八蛋!你不要臉!你不看看你自己!全中國也沒有你這樣的第二個!死不了也活不成,丟中國人的臉!”
戰福被折服了,屁滾尿流地逃到街上去。二來子嫂念過小學呢。如今又常常去學習,胸中很有一點全域性觀念,罵起人來,學校的老師都害怕,何況戰福。
二來子嫂的大罵居然命中了戰福的要害,使他像一條捱了打一樣氣餒自卑。他垂頭喪氣地走,不覺走到供銷社裡。
供銷社大概只有八九個顧客,售貨員倒有十七八個。小馬第一個看見了戰福,發出一聲歡呼來迎接他的到來:“啊呀!小蘇的姑爺來了!”“哈哈哈!”豬狗們發出一片狂笑。
顧客們大為驚奇:“怎麼了,出了什麼事?”豬狗們笑著把這件事情添油加醋地宣傳出去,為了開心,為了顯示自己多麼有幽默感。其中小馬的聲音最響亮:“昨天,昨天下午(他笑得喘不過氣來),戰福到供銷社來,我們的蘇小姐一看,那個含情脈脈呀,我可學不來……”
小蘇慌了,昨天只不過是為了騷滴滴地開個玩笑,誰知道今天鬧成這個樣子;而且要在全公社傳揚開了,就這可不好!她像獅子狗一樣地跳了起來反擊:“小馬,你刮不知恬,你刮不知恬!”
可是她的挖苦真是屁用沒有。在場的大家都是喜歡獵取無聊新聞的人中豬狗,所以全都支稜起耳朵聽小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