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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的,有說不著的;以說得著說不著論,分六個團伙。楊百順一開始認為同一個來路的會是一夥,但時間長了發現,同來的往往有隔閡,過去相互不認識的,處著處著倒能成為朋友。如楊百順的同學小宋是延津人,他就跟其他幾個延津人合不來,和一個內蒙古人攪在一起。內蒙古人叫塔拉思汗,是個大胖子,右耳朵上紮了個耳朵眼,吊著一小盞琉璃燈籠,人叫他“老塔”。這個老塔心眼倒不壞,但欺生。楊百順剛來時,挑水不入路,掌櫃老蔣也就是個看和想,他卻用眼睛剜楊百順,嘴裡還用蒙語嘟囔著什麼。楊百順雖然聽不懂蒙語,但知道不是好話。楊百順與他合不來,久而久之,捎帶和同學小宋的關係也疏遠了。還有,管家老顧對掌櫃老蔣也不是真心。說起來他們還是親戚,雖然年齡大小差不多,但按照輩分,老顧是老蔣的遠房姨父。但老蔣在老顧是一個樣子,老蔣不在老顧又是一個樣子。老蔣不在時,夥計們浪費染料,浪費劈柴,偷吃東西,或偷奸耍滑,老顧皆不管。該管的他不管,不該管的,如夥計們之間傳閒話,他又喜歡摻和。別人傳閒話也就是個閒話,他在傳話的過程中,愛把一件事說成八件事。大家表面上把他當做管家,背地裡無一個人不恨他。看著大家在一起染布,一起吃飯,其實各人揣著各人的心思。更有甚者,掌櫃老蔣有兩個老婆,大老婆五十多歲,小老婆二十多歲。楊百順聽小宋說,大夥計順利,那個山東人,麻稈腿,自稱武二郎者,跟二十多歲的小師母還有一腿。這哪裡是武二郎?分明是西門慶。這事情全染坊的人都知道,唯有掌櫃老蔣不知道。楊百順聽後,既替老蔣著急,又有些不解:老蔣天天在那裡想事,怎麼就想不到這一層呢?又聽說老蔣年輕時愛說話,五十歲突然不愛說話,想來不會無緣無故,定有原委藏身其中。這些年楊百順經歷過許多事,知道每個事中皆有原委,每個原委之中,又拐著好幾道彎。老蔣不愛說話,原委又藏在哪一層哪一道彎呢?一個染坊,千頭萬緒,讓楊百順替蔣家和老蔣想得腦仁疼。過去跟老曾殺豬,加上師孃,共三個人,楊百順已覺得關係複雜;換了個染坊,本想清靜,誰知更不得清靜。但正是因為經過許多事,楊百順長了心眼,最大的心眼是,他不招惹是非;染坊雖然人多事雜,楊百順牢記一條,跟哪一個人都不遠不近,包括同學小宋,也無來時說的“做伴”和親密。楊百順自成一派,希冀保住自己挑水的位置,再走一步看一步,將來能學上染布。
《一句頂一萬句》 第三部分 出延津記 第九節(5)
但到了這年秋天,楊百順的飯碗還是沒有保住。飯碗丟了不是因為得罪了老蔣,或是跟哪一個人產生了是非,而是因為一隻猴子。掌櫃老蔣看、想之餘,有兩大嗜好。一是不喜歡白天,喜歡夜晚。染坊白天在煮布煮線,他大都在睡覺;晚上染坊開始晾布晾線,他從臥房走了出來。染坊白天不晾布晾線,白天有日頭,怕把布、線曬花了,晾布晾線都在晚上;這時八個大水池四周點起十六盞牛油燈,燈芯像草繩一樣粗,“突突”冒著黑煙。布和線沾上水都死重,夥計們脫光膀子,從池子兩邊往晾槓上拽布拉線。一個晚上要晾幾百匹布,幾百捆線,青一匹,紅一匹,藍一匹,紫一匹;青一捆,紅一捆,藍一捆,紫一捆。夥計們“哼唷”、“哼唷”,一個時辰下來,就通身流汗。手裡有共同的活兒在幹,大家倒把閒時的閒話和不對付給忘記了。老蔣走過來,也不說話,就是個看。這時的看和平時的看又有不同。平時的看有具體物件,或是一個人,或是一件事,這個人把這件事辦錯了,他盯著人看;現在眾人在勞作,是一個場面,故他不盯具體的人,盯的是一個整體,一個場面,然後低下頭自己想。或眾人從水池裡拽布拉線,他在水池邊揹著手走來走去,邊走還想。這時明顯是把熱鬧的場面給忘記了,只是把熱鬧的場面當做一個背景,想的已經是與場面無關的事。天天一天到晚在想,到底想個啥呢?楊百順又不得而知。老蔣的第二個嗜好,是不喜歡跟人交往,卻喜歡養猴子。這一點倒對楊百順的脾氣,楊百順也不喜歡跟人打交道。不過同是不喜,兩人又有不同。楊百順不喜歡跟人打交道是吃過人的虧,對人有些發憷;老蔣不喜歡跟人打交道能看出乾脆是厭煩人,才喜歡猴子。老蔣養了一隻猴子,名字叫金鎖。楊百順剛來蔣家時,只顧挑水,眼睛顧不上四周;半個月下來,活計終於熟絡了,才發現染坊院內棗樹下,一直蹲著一隻猴子。這棗樹是棵老棗樹,根上開裂了,但枝上仍下力,一樹的棗結得密,壓彎了枝頭。楊百順聽說,這隻猴子,已經跟老蔣待了八年;跟老蔣跟的,性子也像老蔣,白天一直在樹下打瞌睡栽嘴兒,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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