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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個女的。清早也梳頭盤髻,還打胭脂,會做飯,會做針線。過去三年曾家沒有女人,屋裡屋外,皆一團亂麻,還泛出一股黴味和臊味;師孃過門三天,把屋裡屋外打掃得乾乾淨淨。難得的是師孃雖然長相兇狠,但脾氣卻好。與人說話,沒開口先笑;同樣一句話,兩種說法,她揀的是好聽的那一面,壞話也讓她說成了好話。但正是因為這樣,楊百順當初的想法就落了空。楊百順原以為師孃過門之後,與老曾的兩個兒子會水火不相容,他好鷸蚌相爭,漁人得利。沒想到師母過門五天,沒幹別的,先給老曾兩個兒子每人做了一件夾襖,新表新裡,又給他們每人做了一雙新鞋。兩個兒子穿上夾襖和新鞋,倒也喜歡。師孃接著說,等過了麥收,就給他們張羅媳婦。這媳婦不是空的,而是早有兩個人,存在她心裡,一個是她的外甥女,一個是她的表侄女;眼下她剛進曾家門,事情千頭萬緒,待諸事消停了,她親自出馬,沒個不成的。兩個兒子本來對後母充滿敵意,就等找個茬口開戰;但前有夾襖和新鞋穿著,後有媳婦在麥收後等著,他們也就偃旗息鼓,反倒對後母有些感激。親爹遇事還與他們爭個高低,一個後孃剛進門,倒把事一件件辦在心坎上。兩個兒子倒爭著討好後孃。楊百順看著也是乾著急。也看出這個師孃有些手段,用一件夾襖、一雙新鞋和一句空話,就兵不血刃,釋了曾家二兄弟的兵權。接著讓楊百順失望的是,這個師孃過門之後,見到楊百順和見到別人一樣,也是沒說話先笑,但笑歸笑,看到一個小徒弟每天往返三十里學手藝,沒個住處,竟和老曾的兩個兒子一樣無動於衷。換言之,她沒過門,借宿的事也許跟曾家的兩個兒子還有商量,他們不過是意氣用事;現在師孃進了門,把曾家當成了自己家,啥事都經過思量,這事倒徹底難辦了。
《一句頂一萬句》 第二部分 出延津記 第七節(4)
但師傅老曾的看法與楊百順正相反。該不該續絃,他曾一腔顧慮,左思右想了三年。除了顧慮兒子,也怕再遇上一個像他前妻那樣的人。楊百順聽剃頭的老裴說,老曾死去的老婆,生前是個潑婦。當年嫁過來三個月,除了跟老曾不對付,也跟街坊鄰里吵了個遍。同樣一句話,兩種說法,她揀的是難聽的那一面,好話也讓她說成了壞話。別人與人吵架,自己也會生氣;老曾老婆與人吵過,該吃吃,該喝喝,倒在炕上就能睡著,留下老曾一個人生悶氣。老曾年輕時脾氣暴躁,後來越來越沒脾氣,除了是殺豬殺的,也是被死去的老婆耗的。現在老孔的妹子進了門,不但不像前妻一樣與老曾胡鬧,反倒天天對老曾笑,沒句壞話。做好飯,總把第一碗飯盛給他;吃了上一碗,再盛下一碗;晚上睡覺之前,還端熱水給他燙腳。老曾沒想到事情的結局會是這樣。師孃過門一個月,師傅老曾不但沒有消瘦,臉蛋子反倒胖了起來;過去說話聲音低沉,現在也高昂起來。高昂之餘,早把楊百順借宿的事忘到了腦後。過去對這事還說一說,現在連提也不提了。或者說,他和師孃一樣,認為事情本來就該這樣。過去師徒二人出門殺豬,不問路的遠近,現在師傅老曾說:
“最好別超過五十里。”
楊百順:
“為啥?”
老曾:
“當天能趕回來。”
楊百順心裡更叫苦不迭。過去師徒二人出門殺豬,楊百順盼著路遠,不盼路近。因為路近當天就得趕回來,師傅趕回來在家歇著了,自己還得跑夜路趕回楊家莊;路遠倒能和師傅消停下來,一塊兒住在遠處村裡的主家。現在師傅天天要趕回來,出門不超過五十里,自己就要天天跑夜路回楊家莊。天天跑夜路倒也沒啥,楊百順接著不痛快的是,師傅說話也改了樣子。過去師徒二人說話,都是竹筒倒豆子,直來直去;現在師傅說話,舌頭也開始打彎了。出門不超過五十里,師傅本來是為了自己,但他反倒說:
“早去早回,你回家也少趕夜路。”
楊百順張張嘴,說不出啥。說不出啥並不是沒啥可說,而是不知從何說起。兩個人中間加進一個人,事情就起了變化。楊百順感嘆,自打師孃進門之後,師傅就不是過去的師傅了。端午節前一天,兩人殺豬到了葛家莊。葛家莊雖在五十里之內,但這天殺豬的東家是老葛,老葛有四五頃地,是個小肉頭戶,在家裡愛做主,大到家裡買地賣地,小到家裡添一個燈盞,全由他一個人說了算。師徒二人進了葛家門,老葛趕集去了。家裡有三口豬,一頭黑豬,一頭白豬,一頭花豬,都長成了,到底該殺哪一口,老葛走時沒交代,家裡人就不敢定奪。師徒二人只好乾等著。等到半下午,老葛才趕集回來。老葛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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