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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該學殺豬了。”
老曾的老婆死了三年了。楊百順跟老曾學殺豬,老曾管吃不管住。不管住不是老曾家沒地方住,老曾家有五間房,房子雖不算好,兩間瓦房,三間土坯房,土坯房下雨還漏雨,但現成有一間土坯房閒著,裡面堆些柴草;有閒屋不是老曾不讓住,而是老曾的兩個兒子,不同意外人住到他們家。老曾兩個兒子跟老曾不對付,像楊百順、楊百利不跟他爹學做豆腐一樣,他們也不跟老曾學殺豬;老曾招徒弟他們不管,但把徒弟招到家裡住,他們卻不願意。不願意的理由是,現在是有空房,但哥倆兒也都十七八歲了,該娶媳婦了;兩人一娶媳婦,房子就不夠住了;那時候再攆人,反倒麵皮上不好看。找著了謀生的門路,卻沒有睡覺的地方,楊百順再一次為了難。但找一個門路,比找一個睡覺的地方又難,楊百順又不想離開老曾。本想投親靠友,找個住的地方,可曾家莊周圍的村子,一家親戚也沒有,一個認識的人也沒有,離得近夠得著的,也就是楊家莊。楊家莊離曾家莊十五里。楊百順離家出走,本沒打算再回去;如是別的事,三天五天還能將就,可覺得天天睡,總不能每天睡到打麥場上,為了一個睡覺,楊百順只好硬著頭皮,又回到楊家莊。脫離爹和豆腐,就不能像殺雞殺狗一樣,一下子了清楚。曾家莊和楊家莊之間,隔著一條津河。楊百順天天就這麼來回跑,清早先到師傅家聚齊,一塊兒出去幹活計;晚上先把師傅送回家,再趕緊跑回楊家莊。好在在津河擺渡的老潘跟老曾認識,老曾每年給他殺兩回豬,楊百順坐船,不用交船錢。楊百順離家出走那天,把賣豆腐的老楊嚇了一跳,以為楊百順一去就不回頭了,後來見楊百順也就跑到十五里外的曾家莊,跟了一個殺豬的老曾,老曾又管吃不管住,每天還得跑回楊家莊睡覺,老楊又有些得意。上次上“新學”抓鬮他得罪了楊百順,現在楊百順不學做豆腐而去跟人學殺豬,也算得罪了他,兩人也就誰也不欠誰了。有時看楊百順一頭大汗從曾家莊跑回來,還說風涼話:
《一句頂一萬句》 第二部分 出延津記 第七節(2)
“跑啥,學一個手藝還用跑?我看著費勁。”
“你不學做豆腐,我豆腐坊也沒停,誰離了誰都能過。”
“哪天我得提封點心,去曾家莊看老曾。人家用的啥法?我使喚兒子,一步使喚不動;他剛見面,就使喚他每天跑三十里。”
倒是師傅老曾,看楊百順天天來回跑三十里路,有些過意不去:
“不是我不能做主讓你在家裡住,而是怕你住下,天天看人白眼。”
往桌腿上“(口邦口邦)”地磕著菸袋:
“人來世上一趟,免生閒氣罷了。”
楊百順:
“師傅,清早跑我不怕,晚上回去怕,怕路上遇到狼。”
老曾:
“那咱每天收工早些。實在晚了,咱爺倆兒還就不回來了,住在主家,看誰還不讓咱住?”
師徒倆說起話來,倒能說到一起。一開始跟師傅生,楊百順有些拘謹,後來熟了,漸漸就聊開了。去外村殺豬的路上,從外村回來的路上,你說一句,我接一句,不顯得路長。一開始說些家長裡短,相互認識的人;後來說到自個兒的心事,相互也能說心腹話。楊百順原想在老曾這兒落個腳,將來等時候合適了,再去跟老裴學剃頭;老曾也沒怪他,給他講清師徒的道理,楊百順也就安心殺豬。其實殺豬也不合楊百順的心思,他一輩子最想幹的,還是像羅長禮一樣喊喪;但喊喪又不養人,讓人為難。老曾聽了,又沒怪他,“撲哧”笑了:
“你不就喜歡一喊嗎?咱殺豬也有一喊呀。”
楊百順一愣:
“誰喊?”
老曾:
“人不喊,豬喊。”
又說:
“人喊死人,豬喊死豬啊。”
又說:
“世上只見人吃豬,世上不見豬吃人,所以人喊不成個生意,豬喊就成生意了。”
楊百順覺得師傅說得有道理,從此安心跟老曾學殺豬。但殺豬沒個住處,每天還得回去看賣豆腐的老楊的臉色,又讓楊百順不能安心。師傅老曾最大的心事,是老伴去世三年了,想早點兒續個弦。可兩個兒子十七八歲了,也該娶媳婦了;爺仨兒誰先娶誰後娶,兩個兒子與老曾看法不一致。大家一塊兒都娶,家裡底子薄,又一塊兒不起。誰先誰後,是兩個兒子與老曾鬧彆扭的另一個病根。也是兩個兒子給楊百順出難題的另一層原因;明是衝著楊百順,實際還是衝著老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