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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裴,剃頭,我話說多了。”
楊百順認識老裴那年十三歲。老裴之前,楊百順有個好朋友叫李佔奇。楊百順十三歲時,李佔奇十四歲,同在鎮上老汪的私塾讀《論語》。別人能成為好朋友是相互處得來,或你在這事上幫過我,我在那事上幫過你;他們倆能成為好朋友,是因為共同喜歡一個人,羅家莊做醋的羅長禮。羅長禮五短身材,是個麻子。羅家做醋是祖傳,羅長禮他爺做醋,羅長禮他爹也做醋。羅家醋坊不大,一天能做兩缸醋。羅長禮他爺他爹拉著這兩缸醋,走村串巷吆喝:
“打醋嘍——”
“羅家莊的醋來啦——”
雖是小本生意,雖是粗吆喝,卻也能養家餬口。但到了羅長禮這裡,卻不喜歡做醋。不喜歡做醋不是跟醋有仇,而是做醋之外,羅長禮喜歡另一件事,誰家死了人,他愛去喊喪。同是一個喊,他喜歡喊喪,不喜歡喊醋。喊喪能耽誤做醋,做醋不能耽誤喊喪。由於心思不在醋上,醋便做得不像醋。別人家的醋是酸的,羅長禮的醋是苦的,像刷鍋水。別人家的醋能撐一個月,羅長禮的醋十天就泛了白毛。沒泛白毛之前是苦的,泛了白毛倒變酸了。羅長禮做醋不上心,喊喪卻上心。羅長禮長個雞脖子,一般雞脖子聲細,羅長禮卻聲粗,且不怵場子;場子越大,他越精神。平日人穿皂布,喪事時人穿白衣。羅長禮仰著脖子一聲長喊:
“有客到啦,孝子就位啦——”
白花花的孝子伏了一地,開始號哭。哭聲中,羅長禮又喊:
“請後魯邱的客奠啦——”
同時又喊:
“張班棗的客往前請啊——”
後魯邱的奠客跪叩起仰之間,張班棗的奠客已在後邊排成一排。一批批奠客往前移動,羅長禮調停得紋絲不亂。羅長禮記性好,萬千人中,只要見過你一面,下次就能喊出你的姓名,各個環節不會落下誰。人從死到出殯有七天,七天喊下來,羅長禮嗓子不倒。人們說起羅長禮,不說“賣醋的老羅”,都說“喊喪的老羅”。十里八鄉,誰家有喪事,皆請羅長禮。誰家有喪事,楊百順和李佔奇必追過去看。眾人去弔喪皆為了死者,楊百順和李佔奇獨為了羅長禮。但平日哪能天天死人呢?不死人時,羅長禮又去做醋,楊百順和李佔奇也感到日子空了。這時聊起羅長禮,也能聊得興致勃勃:
《一句頂一萬句》 第一部分 出延津記 第二節(4)
“嗓門真大,五里開外都能聽見。”
“上回徐家莊的客不懂規矩,有些亂,老羅急了,麻子都泛了紅點兒。”
“平日個兒不大,一到喊喪,咋就長高了呢?”
“上次他到村裡賣醋,想跟他說句話,到了跟前,又沒敢說。”
“十里八鄉咋還不死人呢?”
聊到趣處,一個說:
“我去茅房撒泡尿。”
另一個本來沒尿,為了羅長禮也說:
“我跟你去。”
楊百順十三歲那年秋天,家裡丟了一隻羊。丟羊之前,先丟了一口豬。楊百順先天被雨淋著了,打擺子發燒,家裡人去找豬,留他一人看家。打擺子一會兒熱一會兒冷,昏昏沉沉之中,李佔奇喘著氣跑過來:
“快,死人了!”
楊百順腦袋燒得還有些迷糊:
“啥?誰死了?”
李佔奇:
“王家莊的老王死了,快去看羅長禮!”
一聽“羅長禮”三個字,楊百順迷糊的腦袋登時醒了,正打著的擺子也立馬停了,身上也不發燒了。掀被窩從床上爬起來,兩人三步並作兩步,跑向十五里外的王家莊。待到了王家莊,發現老王家確實死人了,但喊喪的不是羅長禮,而是牛家莊一個叫牛文海的人。牛文海是個瘸子。當時延津縣以黃河渡口為界,分東延津和西延津。就喊喪者而言,有“東羅西牛”之說。即東邊死了人皆請羅長禮,西邊死了人皆請牛文海。但王家莊位於延津渡###界處,死人者請喊喪者就有些亂,有請羅長禮的,有請牛文海的。現在老王家請的就是牛文海。這點兒混亂,倒被李佔奇和楊百順忽略了。李佔奇:
“老王家有病吧?好不容易死個人,咋不請羅長禮,請牛文海呢?”
楊百順:
“一個破鑼嗓子,站沒站相,坐沒坐相,喪事非讓他弄得七零八落!”
一洩勁兒,楊百順又開始打擺子發燒。李佔奇還要留下來比較一下牛文海和羅長禮的不同,看牛文海到底能七零八落到哪裡去;楊百順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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