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部分(第3/4 頁)
怨老宋,又讓他買了一口新缸。范家新添了幾頭牲口,這淘草缸便買得大,一丈見圓。新缸買回來,燈盞看到缸新缸大,又來玩缸。溜邊溜沿的水,她踩著缸沿支叉著雙手在轉圈。老宋被她氣慣了,搖頭嘆息,不再理她,套上牲口到地裡耙地。等他傍晚收工,發現燈盞掉進水缸裡,水缸裡的水溜邊溜沿,燈盞在上邊漂著。等把燈盞撈出來,她肚子已經撐圓,死了。老宋抄起鋼叉,又將新缸打破,坐到驢墩上哭了。老汪銀瓶聞訊趕來,銀瓶看了看孩子,沒說別的,抄起叉子就要扎老宋。老汪拉住老婆,看著地上的死孩子,說了句公平話:
“不怪老宋,怪孩子。”
又說:
“家裡數她淘,煩死了,死了正好。”
楊百順十五歲的時候,各家孩子都多,死個孩子不算什麼。銀瓶又跟老宋鬧了兩天,老宋賠了她兩鬥米,這件事也就過去了。一個月過去,趕上天下雨,老汪有二十多個學生,這天只來了五六個,老汪打住新課,讓徒兒們自己作文章開篇,題目是“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自己對著窗外的雨絲髮呆。又想著下午不能讓徒兒們再開篇了,也不能開新課,應該描紅;出去找銀瓶,銀瓶不在,不知又跑到哪裡說閒話去了,便自己回家去拿紅模子。紅模子找著了,在銀瓶的針線筐下壓著;拿到紅模子,又去窗臺上拿自己的硯臺,想趁徒兒們描紅的時候,自己默寫一段司馬長卿的《長門賦》。老汪喜歡《長門賦》中的兩句話:“日黃昏而望絕兮,悵獨託於空堂。”去窗臺上拿硯臺時,突然發現窗臺上有一塊剩下的月餅,還是一個月前,陰曆八月十五,死去的燈盞吃剩的。月餅上,留著她小口的牙痕。這月餅是老汪去縣城進課本,捎帶買來的;同樣的價錢,縣城的月餅,比鎮上的月餅青紅絲多;當時剛買回,燈盞就來偷吃,被老汪逮住,打了一頓。燈盞死時老汪沒有傷心,現在看到這一牙月餅,不禁悲從中來,心裡像刀剜一樣疼。放下硯臺,信步走向牲口棚。喂牲口的老宋,戴著斗笠在雨中鍘草。一個月過去,老宋也把燈盞給忘了,以為老汪是來說他孩子在學堂搗蛋的事。老宋的孩子叫狗剩,在學堂也屬不可雕的朽木。誰知老汪沒說狗剩,來到再一次新換的水缸前,突然大放悲聲。一哭起來沒收住,整整哭了三個時辰,把所有的夥計和東家老範都驚動了。
《一句頂一萬句》 第一部分 出延津記 第三節(5)
哭過之後,老汪又像往常一樣,該在學堂講《論語》,還在學堂講《論語》;該回家吃飯,還回家吃飯;該默寫《長門賦》,還默寫《長門賦》;只是從此話更少了。徒兒們讀書時,他一個人望著窗外,眼睛容易發直。三個月後,天下雪了。雪停這天晚上,老汪去找東家老範。老範正在屋裡洗腳,看老汪進來,神色有些不對,忙問:
“老汪,咋了?”
老汪:
“東家,想走。”
老範吃了一驚,忙將洗了一半的腳從盆裡拔出來:
“要走?啥不合適?”
老汪:
“啥都合適,就是我不合適,想燈盞。”
老範明白了,勸他:
“算了,都過去小半年了。”
老汪:
“東家,我也想算了,可心不由人呀。娃在時我也煩她,打她,現在她不在了,天天想她,光想見她。白天見不著,夜裡天天夢她。夢裡娃不淘了,站在床前,老說:‘爹,天冷了,我給你掖掖被窩。’”
老範明白了,又勸:
“老汪,再忍忍。”
老汪:
“我也想忍,可不行啊東家,心裡像火燎一樣,再忍就瘋了。”
老範:
“再到牲口棚哭一場。”
老汪:
“我偷偷試過了,哭不出來。”
老範突然想起什麼:
“到野地裡走走。走走散散,也就好了。”
老汪:
“走過。過去半個月走一次,現在天天走,沒用。”
老範點頭明白,又嘆息一聲:
“可你去哪兒呢?早年你爹打官司,也沒給你留個房屋,這裡就是你的家呀。這麼多年,我沒拿你當外人。”
老汪:
“東家,我也拿這當家。可三個月了,我老想死。”
老範吃了一驚,不再攔老汪:
“走也行啊,可我替你發愁,拖家帶口的,你去哪兒呀?”
老汪:
“夢裡娃告訴我,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