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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窗前,心臟狂跳不已,渾身競被冷汗浸溼,這難道是冥冥中上天給我的某種警示?我百思不解。馮楠,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這是怎麼了?最近我偶然看到一份內部資料,竟大吃一驚,在這場反右運動中,被定為右派的人竟有50多萬,其中百分之九十以上是知識分子和高階知識分子,你可能在報紙上已經看到,我父母也在其中,還有很多你我都熟悉的老前輩們,他們都被反覆動員幫助黨整風,向黨提意見,最後落得這種下場,據說這叫引蛇出洞,太可怕了。
至於這場運動的是非曲直,我不想評判,因為太複雜了,我只是想,在一個知識分子本來就稀少的國度裡,一下子就把50多萬知識分子打入另冊,會給我們這個民族帶來災難性的後果,這種災難會在今後的歲月中逐漸顯露出來,我們民族的理性會逐漸喪失,而愚昧的民族難道會有前途嗎?今天,有誰能制止一個民族滑向災難?
我和老李已經正式分居了,因為思想上實在無法交流。對我父母的遭遇,他認為是罪有應得,他的那種冷酷使我的全身一下子變得冰涼,我彷彿重新認識了他,儘管我們所處的這個時代人性這個名詞已經消失,但在家庭生活中,人性還多少應該有點兒殘留吧,如果在家庭中都找不到一點兒人性帶來的溫暖,那麼生活還有什麼意義呢?我曾想到離婚的問題,但馬上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我發現自己又懷孕了,我想告訴你,這是我最後一個孩子,從此我不會再生孩子了,除了夫妻感情原因外,我還有個想法,我無權讓更多的生命來到這世界上去承受苦難,我無法預測將來還會有什麼災難在等待著孩子們,想到這點,我就禁不住渾身顫抖。
馮楠,我在盼著你的回信,把你的近況告訴我。代問趙剛同志好,你真有福氣,有個俠音柔腸的將軍和你相守,該知足了。
1958年3月2日
田雨:你好!
接到你的來信,我一分鐘也沒耽誤,立刻放下手頭的事給你回信,省得落你埋怨,誰能拒絕一個美人的要求呢?即使她也是女人,開句玩笑。我不想過多的安慰你,這種時候,任何安慰都是很空洞的,只希望你要堅強,要挺住。我只想告訴你,在剛過去的那場運動中,要不是因為一個偶然的原因,我肯定也難逃厄運。
去年運動剛剛開始時,我們北師大冷冷清清,我所在的系黨支部書記很誠懇地挨個做工作,動員教授、講師們向黨提意見,還說,不願提意見的人是和黨離心離德,幫助黨整風,使黨改正錯誤的人才是真正熱愛共產黨。大家一聽就坐不住了,因為這個邏輯是現成的,不願意幫助黨改正錯誤的人,必然是居心叵測的人。更何況大家並不是沒有意見要提,只不過是極謹慎罷了。你知道,我也是個炮筒子脾氣,從不打算隱瞞自己的觀點,既然黨的幹部親自動員,再把話藏在心裡就不好了,於是我也想了幾條準備在會上發言。
誰知當天晚上老趙突然決定要去北戴河療養,還非要我陪他一起去,當時我很奇怪,因為老趙每年的療養假他從來不用,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提出的,而且急不可耐,我說我現在工作很忙,不能跟他一起去。沒想到他突然大發雷霆,沒頭沒腦衝我發起火來,說我從來不關心他,還威脅著如不陪他去,就要休了我,這下可把我嚇壞了,覺得他肯定是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了,不然他絕不會這樣,要知道,我們結婚後從來沒吵過嘴,從來是相敬如賓,非常恩愛的。你知道,我和他彷彿是前世結下的緣,我愛他勝過愛自己,靠了你和老李的幫助,我才在茫茫人海中把他找到,你說,我怎麼捨得失去他呢?即使是惹他生氣,我覺得都是我的罪過。所以我馬上妥協了,向他道歉,請求他原諒,當下收拾行裝,什麼工作,什麼開會,什麼鳴放,統統不管了,有什麼事能比我心愛的丈夫更重要呢?
後來的結果你可能已猜到,我們繫有20多個教授和講師被定為右派,而我卻奇蹟般地逃脫了災難,試想,如果當時我不陪老趙去療養,而是參加了鳴放會,依我的性格,我怎麼會不發言呢?為此事我曾問過老趙,是不是他聽到什麼風聲,或是預感到什麼,才設計把我騙走?他只是淡淡一笑說,我就是要你陪我去療養嘛,將來也是一樣,以後年年要你陪,你想躲都躲不掉,不然我就休了你。
真的,老趙這傢伙,直到現在他對我仍是個謎,這幾年,他的話越來越少,閒暇時便一頭鑽進書房,有幾次我走進書房,發現他只是呆呆地坐著,眼睛望著窗外在冥思苦想,我知道,他在思考著一些重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