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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橫七豎八的白道道。
收工的哨音是女囚的救命菩薩,集合的速度快得以秒計算。吹哨以後二十分鐘大隊就從五里外的麥地回到號子,在叮噹亂響的盤碗聲中,小郎喊道:“吃完飯休息,三點鐘出工!”
白勒克一口喝光菜湯,又灌下兩缸子開水,還覺得渴,碰也沒碰那兩個窩頭就躺下了。端著碗在窗外轉悠的老母雞趁蘆花雞上廁所的空兒進了號子,推推白勒克:“給!”她送來自己那份菜湯。白勒克很會做人,經常給老母雞一些小東小西,老母雞不是呆子,瞅準機會回報。報恩要拿準對方的需要,否則馬屁拍在馬蹄上,討不了好還會挨一蹄子。割麥是個重活,農村裡都是爺兒們上陣,這個城裡的嬌小姐哪受得了?肯定吃不下飯,肯定想喝稀的,萊湯送去肯定能換回一個窩頭。
雞窩 十一(3)
白勒克睜開眼,搖搖頭,推開碗,啞聲說了一個字:“水——”她的嗓子都腫了,鹹菜湯殺得太疼。老母雞端來自己那份開水,換了兩個窩頭,美滋滋地回去了。
四個小時內,院子裡寂靜無聲,只有綠頭蠅嗡嗡地飛。不自由的女囚全進入夢鄉,自由的管教人員卻一個也不敢閉眼。小郎的活兒最輕鬆,坐在鐵柵欄旁守門,她也是凌晨起床的,困得來回晃悠,但是不能睡,逃跑一個怎麼辦?她得熬兩個小時,三王隊長才能來換班。三王隊長更不能睡,她在審問兇手項四姐,問來問去只踢了一腳,只得請兇手進蔭涼的禁閉室“休息”。最辛苦的是方隊長,撂下飯碗就得往醫務室跑。她弄不清楚自己是關心柴雞的性命還是柴雞肚裡的那塊肉,這兩條都是管教人員的責任,都能影響自己的前程。也許更關心前者,無論如何姓柴的也是個農村妞兒,跟自己一樣;無論如何姓柴的沒犯死罪,不能讓她丟了這條小命。
方隊長一腳踏進醫務室的門就站住了:這個姓柴的女囚沒有斷氣,正坐在凳子上大口地吞菜湯窩頭。
“?”方隊長的大眼直瞪著遊大夫。遊大夫慢條斯理地收拾了浸透膿血的紗布藥棉,仔細刷洗了兩遍手,把方隊長請到門外:“項四姐一腳踢破了她腹股溝的下疳!”
“不是流產?”方隊長的心放下一半,不過她不明白什麼叫“下疳”:“乾的還流血湯子?”
“誰說她流產了?她長的是梅毒!”
又是梅毒!方隊長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體檢的時候,你不是說她不要緊嗎?”
“不錯,那會兒她只是淋病,現在傳染上了!”
“你查得太馬虎!技術不過關!”
這兩句話太刺激人了,遊大夫忿忿地說:“九斤黃傳染的,用的是這個!”
遊大夫攤開的掌心裡躺著一個紙包,包裡是一根四五寸長的木頭橛子。方隊長伸手去取,聽到一聲警告:“別摸!”
木頭橛颳得光溜溜,沒稜角沒毛刺,潤澤得發出棕黃色的光,跟男人身體上某一部分的器官一模一樣。遊大夫止血上藥的時候,眼見它從柴雞的褲兜裡掉了出來。柴雞甦醒後不得不承認:九斤黃叫帶它上麥地,準備在麥叢中野合。
方隊長吃了十幾年“管教飯”,比這更骯髒的勾當都知道!她嘆了口氣,愁楚地說:“又加了一個,怎麼辦?藥更不夠了!”
遊大夫伸出兩個指頭小心包好這個“雞”們自慰的“淫具”交給方隊長,心想:這是你們的事,我有什麼辦法?抬頭見柴雞嚥下最後一口窩頭,招呼她過來:“跟方隊長回號,這幾天歇病假吧!”
柴雞哈叭著腿一步步挪著,心裡埋怨遊大夫多事。歇病假就得減糧食定量,不如坐在蔭涼裡磨刀。但是那個自制的“把柄”在方隊長手裡,她沒敢吭聲。
下午準三點,催命的哨子又響了。小郎銳聲大喊:“出工!集合!”聲音尖利得像電鑽直鑽進每個女囚的腦漿子。叫了三遍,各個號子裡才有響動,唉聲嘆氣嘟嘟囔囔,一直到方隊長、三王隊長和小郎挨著個兒拉開每間號子的門,才有人穿鞋下地。
天氣比上午更熱,毒花花的日頭在噴火,曬得土地都乾裂了。麥子被烤得輕輕一碰就斷成三截,麥粒立刻像運動員一般比賽誰跳得高,稀里嘩啦向四面八方飛去。要是這塊地是自家的,當家人一定不準這麼蠻幹,粒粒麥子都是血汗啊!老輩子的農民曾經發明剪麥穗,剪,又快又不浪費,麥秸留在地裡等以後再割。但是這裡是勞改農場,有不花錢的上萬名勞動力,不在乎這點損失。麥子收多收少又沒有囚犯的份兒,浪費礙著誰的筋疼!一百多把鐮刀在毒日頭下閃出道道弧光,倒下的幾乎全是麥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