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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窩 下
雞窩 十一(1)
進了六月,突然暴熱幾天,火辣辣的太陽烤得麥地由綠變黃,沉甸甸的麥穗壓得麥桿直不起腰,麥粒已經到了“高飛背母時”,噼噼啪啪地開始往地裡蹦,打算自立門戶。場長到麥地裡轉了一圈,當天晚上召集各隊管教人員開會佈置開鐮割麥。夏收又稱“龍口奪麥”,別瞧大太陽瞪著眼猛曬,來片烏雲就能潑一場暴雨,麥粒沾水便發芽,收穫立刻減去好幾成。雖說當時大講“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可是連造反派都明白,再造反也得吃飯,要不五臟神會造自己的反。麥子救了場領導的駕,當晚決定別的事放放先割麥,幹部通宵沒閤眼,開完會分頭回隊安排第二天的戰略部署:開鐮相當於打仗,分秒必爭。
凌晨三時,尖利的哨音驚醒了女勞教隊每一個女囚。方隊長帶著三王和小郎開啟一間間號子,可著嗓子嚷嚷:“起來!起來!出工了!”
白勒克使勁努力才睜開沉重的眼皮,窗外一片漆黑,只有幾道橙黃的光線在晃動,那是隊長手裡的馬燈。發生什麼事?半夜三更緊急集合?砰!號子門被一腳踢開,口瞿——尖銳的哨音錐子似的刺得她一跳。她一下子清醒了,意識到自己的身份,勞改農場裡連小命都捏在別人手裡,出工的時間還有個準?但是她覺得身子像輛失靈的汽車,一點都不聽使喚。自從謝蘿告訴她驗血的結果,她嘴頭上挺硬,滿不在乎,不信自己會傳上梅毒,可心裡卻跳出個妖怪,猙獰地冷笑:“不信?好好看看身上!”她細細檢查,那面鏡子的使用率增加一倍,果然每天都有新發現。玫瑰色的疹塊好像活了,不聲不響地爬滿下半身,又往上身發展。當白嫩的乳房上出現鮮豔的紅斑時,她嚇了一跳,悄悄讓老母雞看。老母雞問:癢嗎?疼嗎?她答:什麼感覺也沒有。對方說:那就不要緊,頂多是一期(梅毒),等你解除勞教出去花點錢就能治好。白勒克放心了,老母雞有經驗,什麼髒病都見過沾過,也活了五六十歲,說不要緊,肯定沒事了。過了個把月,春天一走,夏天一來,就有了感覺,又癢又痛,有的紅塊還破了頭流黃湯子。遊大夫一邊給她抹龍膽紫一邊用憐憫的目光掃她,她覺得不妙。可是不礙吃不礙喝的,她又想:老母雞說得對,這裡沒什麼好藥,熬到解教,出去好好治,還能恢復原狀。要按期解除勞教,就得老老實實改造,改造的第一條表現是勞動。抹了藥她就乖乖出工,沒敢要求開假條休息。硬挺了幾天覺得特別乏,連翻身都困難。
“起來!別耗著!”一隻手輕輕地扒拉她,是燒雞。
“替我請個假好嗎?”白勒克閉著眼請求。迷迷糊糊聽見燒雞出了門,嗚哩嗚嚕說著,突然響起蘆花雞的尖嗓子,馬上傳來一聲暴喝:“不成!今天誰也不準假!龍口奪麥!分秒必爭!請假?想搞破壞?”
燒雞又回到號子扶起白勒克,在她耳邊嘀咕:“倒黴,趕上那個事兒媽在旁邊。尖嘴尖舌地說你裝病。三王隊長不準假,你湊合著去吧,到地裡悠著點得了!”
北方的六月,晝夜溫差有十來度,白勒克暈暈乎乎穿上那件閃閃發光的綠衣,一出門啊嚏一聲,鼻涕唾沫濺了老母雞一臉。老母雞正要發作,白勒克已掏出手絹替她擦了,有氣無力地說了聲:“對不起!”老母雞順手接過手絹塞在袋內,得了一塊香噴噴的花手絹,消了氣,斜斜眼,見白勒克穿得單薄,好心好意地提醒:“快回去加件長袖褂子,麥芒跟針似的,不怕紮了你的肉?”
白勒克正待回號子穿衣裳,各組已齊齊在院子裡排好隊準備出發,小郎一手把她推進隊伍一手噹啷一聲鎖上號子。白勒克只得像一隻螢火蟲在黑暗中閃著綠光走向麥地。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分,三星已斜,太陽未升。女勞教隊的隊伍跌跌撞撞蜿蜒在田埂上,走在最前面的是抬鐮刀和磨刀石的人,一般是組長帶個身強力壯的組員,雞窩組是燒雞和柴雞。柴雞幹活實在,從不偷奸耍滑,往常她總是把擔子拉到自己面前,給燒雞讓出三分之二的扁擔。今天不知是因為沒睡醒還是天太涼,她不但沒讓,走起來還一顛一顛,腳底下直拌蒜。燒雞拽著沉重的擔子和這個大活人往前趕,累得呼呼直喘,回頭叫道:“跟上!跟上!別打盹!”
“我醒著呢!”柴雞趔趔趄趄緊趕幾步,小聲說:“髂巴襠疼,你走慢點!”
燒雞讓後邊的四組五組工具挑子往前走:“不能太慢了,回頭挨隊長呲兒。你怎麼啦?”
“咋也不咋的,就是大腿根腫起兩個蛋。走路礙事。”
硬下疳!梅毒初起!燒雞嘗過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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