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部分(第2/4 頁)
又臭又熱,跟小飯店的茅廁一樣。船顛簸得非常厲害,好幾次她都以為床上的皮帶要被扯斷了。甲板上傳來斷斷續續的痛苦的喊叫,跟翻了船似的。隔壁艙房傳過來的她父親那老虎般的鼾聲,更增加了恐怖氣氛。將近三年來,這是她第一次度過的一個不眠之夜而又絲毫沒有想到阿里薩。與此相反,此時阿里薩正在店堂後房的吊床上輾轉難眠,一分鐘一分鐘地計算著那總也過不完的時間,盼望著她的歸來。黎明時分,風突然停止了,海面上重又變得波平如鏡。費爾米納發現,雖然頭昏腦脹,她還是睡著了,因為她是被錨鏈的轟隆聲吵醒的。她解開床上的皮帶,從天窗裡探出頭去,希望能在港口嘈雜的人群裡看到阿里薩。然而,她看到的是被晨潮染成金黃色的棕桐樹叢中的海關倉庫,是里約阿查港的朽槽的木碼頭,他們的船頭天晚上正是從這個地方起錢的。
這一天的其它時間,她都覺得恍如在幻覺中,她仍然在那個一直住到昨天的家裡,應酬著那些曾經送別她的相同的客人,說著同樣的話。正在重複著已逝的日子的某一片斷,這種感覺使她惶惑了。這種重複沒有一絲一毫變化,只要一想到乘船旅行也是走回頭路,費爾米納就不寒而慄,單是回想昨夜的旅行,就夠她膽戰心涼的了。可是除此以外,回家只有一種辦法,就是騎著騾子沿著懸崖峭壁走兩週,而且比上一次的情況更加危險,因為從安第斯山地區的考卡省開始的新內戰,正在向這個地區的其他省份蔓延。於是,晚上八點時分,還是那群七嘴八舌吵吵嚷嚷的親戚又把她送到了港口,他們又一次灑下告別的淚水,送給她那些原封不動的、船艙裡放也放不下的大包小包的臨別饋贈。起鋪的時候,送行的男人們朝天開槍,為帆船送行。洛倫索·達薩在甲板上用左輪手槍連放五響作為回答。費爾米納的擔心很快就煙消雲散了,整夜都是順風,大海散發著鮮花的芳香,她沒系安全帶就酣然入夢了。睡夢中,她又看見了阿里薩,他摘下了她過去常見的那副面孔,那實際上是副假面具,不過那副真實面孔跟假面具一模一樣。夢中這一不解之謎,使她一大早就起床了,她看見父親正在船長的房間裡喝兌白蘭地的苦咖啡,酒使他的眼睛變歪了,他臉上沒有露出對歸程絲毫擔心的表情。
他們正在進港。輕便船從停靠在港灣市場裡的迷宮似的帆船群中無聲地滑行著。市場的臭味,遠在好幾西班牙海里之外的海面上就能聞到。密密麻麻的牛毛細雨,遮住了天邊的魚勝白,不久細雨變成了瓢潑大雨。船帆被雨水澆得耷拉下來的輕便船,穿過“鬼魂灣”,在市場碼頭跟前拋錨的時候,站在電報局瞭望臺上的阿里薩一眼就認出它來了。昨天,他一直等到上午十一點,直到從一份偶然的電報中得知輕便船因遇到打頭風而推遲抵港時間。這一天,他從早上四點鐘起就在那裡守候。他仍然在那裡等著,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些小艇,它們準備把決定冒著暴雨下船的旅客接到岸邊來。大部分旅客不得不中途從擱淺的小艇上下來,稀里嘩啦地趟著泥水爬上碼頭。等到八點鐘,雨仍然下個不住,一個黑人搬運工趟著齊腰深的水把費爾米納從輕便船上接下來,把她抱到岸上。她渾身溼得跟落湯雞似的,阿里薩沒認出她來。
她自己也沒意識到,在這次旅行中,她真長大了不少。踏進一直關鎖著的家門,她立即動手進行清掃和佈置的艱鉅工作。接到他們回來的通知後,黑女奴普拉西迪啞即刻從奴隸住的舊茅屋趕回來協助她。費爾米納已經不再是那個既被父親溺愛又受他限制的獨生女兒,而是一個灰塵山積、蛛網縱橫的王國的權威和主婦。只有戰無不勝的愛情的力量,才能拯救這個王國。她沒有氣餒,她覺得渾身有使不完的力量,簡直可以改天換地。就在回家的當天晚上,在廚房的備餐間吃雞蛋奶油餅,喝巧克力的時候,她父親象在宗教儀式上似的鄭重其事地把管理家屋的大權交給了她。
“我把常用的鑰匙交給你吧。”父親對她說。
已經年滿十七週歲的她,鄭重地接過了這一權力,她知道,爭取到每一分自由都是為了愛。一夜無眠。第二天,她開啟陽合的窗戶,看見小廣場上依然淫雨紛罪,看見那位被斬首的英雄的塑像,看見那個阿里薩素常捧著詩集坐在上面的大理石長凳的時候,心中泛起了回家以來的第一次煩惱之情。她已不再象想念一個猶如鏡花水月的情人,而是象想念一個她的一切都屬於他的地地道道的丈夫一樣想念著阿里薩了。她覺得,自從離家以來,這被虛耗的良辰美景是多麼令人惋惜,人生是多麼的艱難,她該帶著多麼深沉的愛去按上帝的旨意愛她的心上人啊。他沒有象過去那樣冒雨來到小廣場,使她頗覺意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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