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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白嘉軒直言不諱說:“三哥呀,你這回對黑娃太淡!”鹿三沒吭聲。白嘉軒說:“前多年黑娃不務正道,你見不得他我贊成,黑娃而今學好了,你就不該再拗著。你而今應該打起精神過光景,先蓋房再置幾畝好地,下來給兔娃張羅媳婦,明年你應該回家當個好莊稼主戶了。”鹿三頭也不抬,又押下一口酒。三杯酒下肚之後,終於開了口:“嘉軒,你的話對對的,我也能想到。我想打起精神,可精神就是冒不出來嘛!”白嘉軒說:“我知道黑娃虧了你的心,丟了你的臉,可而今黑娃給你補心了,也給你爭氣飾臉了嘛!”鹿三聽了感慨起來:“跟你說的恰恰是個反反子!那劣種跟我咬筋的時光,我的心勁倒足,這崽娃子回心轉意了,我反倒覺得心勁跑丟了,氣也撒光咧……”白嘉軒甚為奇異地說:“三哥,你這人大概只會一順順想事……你回頭再想想,也許會漲起心勁打起精神……”鹿三說:“怕是難咧!”
過了十來天,鹿三不僅漲不起心勁打不起精神,反倒愈覺灰冷。白嘉軒也發現鹿三繼續退坡,動作越顯遲疑和委頓,常常在原地打轉轉尋找手裡拿著攪料棍子或是水瓢。他就想到小娥鬼魂附體的事。人說魂給鬼鉤走了,大約就是這種木納遲頓的樣子,因為自那次劫難以後,鹿三就判若兩人了。黑娃歸來不僅沒有使鹿三精神振作,反全更加荽縮遲頓了,這是他沒有想到也有想透的怪事。又過了兩天,白嘉軒一個人下面屋裡吸菸,兔娃進門來說:“叔哎,俺大叫你去喝酒,他有好酒。”白嘉軒立即起身跟著兔娃來到馬號。鹿三邀他喝酒,是破天荒的頭一回,大約三哥的心勁漲溢起來了哇?鹿三從炕頭一隻小匣子裡拽出一瓶酒,晃一晃:“嘉軒,你抿一口這好酒——西鳳。”聲音和動作都完全回覆成原來的那個鹿三。白嘉軒興致頓高:“好嘛三哥,我說你會打起精神來的,看咋著!”鹿三確真一反許久以來痴呆木訥的表情,洋溢著剛強自信的神氣,眼睛裡重新透出專注真誠的光彩。白嘉軒一下子受到鼓舞:“三哥哇,我一個人你一個人都孤清,我今黑跟你合套睡馬號。”鹿三哈哈一笑:“你不嫌我這炕上失髒?有你這句話我就夠了!咱喝一口!”倆人喝著說著,直到深夜都醉了,胡亂拽著被子躺在鹿三的炕上睡去了。
天色微明中,白嘉軒醒來一看,鹿三翻跌在炕下的腳地上,身體已經僵硬,摸摸鼻根,早已閉氣。白嘉軒雙膝一軟,撲到鹿三身上,涕淚橫流:“白鹿原上最好的一個長工去世了!”
第三十一章
黑娃賣掉了娶妻時在縣城買下的那幢房子,在西安城學仁巷買下一字三合院舊房,把妻子高玉鳳搬到離縣城的省城裡去了。黑娃這樣做的用意僅僅出於一種心理因素。他在縣保安團,妻子就住在縣城裡,距孃家只隔一道拐巷,作妻子的一舉一動,一點響聲,不消一時半刻就傳到孃家屋裡,甚至傳進炮營士兵中間;作為保安團炮營營長的太太在孃家門口處人處世更是左右為難,稍有不慎就會引起市民們的議論,說她跟上營長眼高了,品麻了,肉貴重了,燒包了。黑娃反這個想法告知老岳丈,高老先生情通理達:“親戚要好結遠方,鄰居要好高打牆。”黑娃和妻子玉鳳搬進城裡學仁巷的一天晚上,在完全陌生的環境和完全陌生的人群中間,黑娃和玉鳳都覺得小縣城裡被注目的芒刺全部抖落掉了。那天晚上,玉鳳在新居的灶鍋上第一次點燃炊火,炒下四樣菜,倆人在小炕桌上吃著飲著。黑娃說:“你猜我這陣兒心裡盤思啥哩?”玉鳳瞅著黑娃熠熠閃光的眼睛,恬然地搖搖頭。黑娃謙謙地笑笑說:“我想當個先生。我想到哪個僻遠點兒的村子去,當個私塾學堂的先生,給那些鼻嘴娃們啟蒙‘人之初性本善’……我不想和大人們在一個窩裡攪咧!”高玉鳳稍感意外,說:“朱先生把你的氣性也改換咧!”黑娃搖搖頭說:“不是朱先生。我自下山到現在總是提不起精神。”高玉鳳瞅了瞅丈夫沒有說話。黑娃喝下一盅酒說:“我老早鬧農協跟人家作對,搞暴動跟人家作對,後來當土匪還是跟人家作對,而今跟人家順溜了不作對了,心裡沒勁兒咧,提不起精神咧……所以說想當個私塾先生。”高玉鳳點點頭說:“先走一步再看吧!要是時勢不好,我看退出來當先生倒安寧。”黑娃慨嘆著:“我乏了,也煩了。”他們在新居睡下以後,黑娃緊緊摟抱著溫柔的妻子動情地說:“甭看我有那麼多稱兄道弟的朋友,貼心人兒還是你一個。”
黑娃每隔十天半月回到學仁巷與妻子,沒有緊急軍務時,就住上三五天。每次回城時,他都脫下保安團的軍服,換上一身長袍,學仁巷的居民誰也搞不清他的真實身份。這天晚上,黑娃興致勃勃回到家裡,妻子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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