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麼死的?你聽過你見過把人從高空敦下來的施刑嗎?共產黨就要發動被壓迫者推翻壓迫者,建立一個沒有剝削沒有壓迫的自由平等的世界。”兆海說:“我們走著瞧吧!看看誰的主義真正救中國。”倆人不歡而散。思想上的尖銳對立,減輕了他和她感情上的依戀,分手的時候遠不及第一次那樣沉重如焚。
鹿兆海緊走幾步又停住腳,回過頭去,看見白靈也站在那兒仁立不動。他走過去對她說:“我明天就要開拔了……”她已忍不住滾下淚珠來:“兆海哥……我還是等著你回來……”
第十七章
白嘉軒重新出現在白鹿村的街巷裡,村民們差點認不出他來了,那挺直如椽的腰桿兒佝僂下去,從尾骨那兒折成了一個九十度的彎角,屁股高高地撅了起來;他手裡拄著一根截短了的柺杖,和人說話的時候就仰起臉來,活像一隻狗的形體;抬頭仰臉跟人說話時,那雙眼睛就盡力往上翻睜,原來鼓出的眼球愈加顯得突出,眼白也更加大得耀眼;兩個嘴角相反地朝下扯拉,闊大的嘴巴撇一張彎弓,更顯出執著不移近乎倔拗的神氣。他在街巷裡用簡短的語言回答著一個個關切問詢著的男女,僅作短暫地駐足,幾站不停步地移動柺杖,跟著拉牛扛犁的鹿三走出村巷。
已是秋末冬初,白日短促到巧媳婦難做三頓飯的季節。太陽墜入白鹿原西部的原坡,一片羞怯的霞光騰起在西原的上空。白嘉軒雙手拄著柺杖站在地頭,瞅著鹿三一手捉著犁杖一手揚著鞭子悠悠地耕翻留作棉田的地塊,黃褐色的泥土在犁鏵上翻卷著;鹿三和牛的背影漸漸融入西邊的霞光裡迎面奔到他眼前來了。白嘉軒手心癢癢喉嚨也癢癢了,想攥一攥犁杖光滑的扶把兒,想踩踏踩踏那翻卷著的泥土,想放開喉嚨吆喝吆喝牲畜了。當鹿三再犁過一遭在地頭回犁勒調犍牛的時候,白嘉軒扔了柺杖,一把抓住犁把兒一手奪過鞭子,說:“三哥,你抽袋煙去!”鹿三嘴裡大聲憨氣地嘀嗒著:“天短求得轉不了幾個來回就黑咧!”最後還是無奈放了鞭子和犁杖,很不情願地蹲下來摸煙包。他瞧著嘉軒把犁尖插進壟溝一聲吆喝,連忙奔上前抓住犁杖:“嘉軒,你不該犁地,你的腰……”白嘉軒撥開他的手,又一聲吆喝:“得兒起!”犍牛拖著犁鏵趄前走了。白嘉軒轉過臉對鹿三大聲說:“我想試火一下!”鹿三手裡攥著上尚未裝進煙末的菸袋跟著嘉軒並排兒走著擔心萬一有個閃失。白嘉軒很不喜悅地說:“你跟在我旁邊我不舒服,你走開你去抽你的煙!”鹿三無奈停住腳步,眼睛緊緊瞅著漸漸融進霞光裡的白嘉軒,還是攥著空菸袋記不起來裝煙。
白嘉軒只顧瞅著犁頭前進的地皮,黃褐色的泥土在腳下翻卷,新鮮的溼土氣息從犁鏵底下泛漫潮溢起來。滋潤著空乏焦灼的胸膛,他聽見自己胳膊腿上的骨節咯吧咯吧扭響的聲音。他悠然吆喝著簡潔的調遣犍牛的詞令倒像是一種舒心的悅意的抒情。他一直到棉田的盡頭掉過犁頭,揹著霞光朝東頭翻耕過來的時候,吼起了秦腔:“漢蘇武在北海……”三個來回犁下來,白嘉軒已經大汗淋漓氣喘吁吁,身體畢竟是虛了,可那臥睡炕上三個月的枯燥鬱悶的生活也終於結束了。這天后晌收工回去,白嘉軒一揚手把那根柺杖扔進儲備柴禾的草棚子裡去,站在院庭裡接過仙草端來的洗臉銅盆說:“我後晌試火了一下,我還行!”
晚飯後在萬房東屋老孃的住室裡,白嘉軒臨時決定召集一次家庭成員的聚會,孝文和三兒子孝義是他叫來的,老二的媳婦由仙草告知,作為這個家庭非正式的卻是不可或缺的成員鹿三,是他親自到馬號裡去請來的,而且被禮讓到桌子那邊的一張簡易太師椅上,兩個媳婦規規矩矩坐在婆的已經開始煨火的炕邊上。白嘉軒說:“我的腰好了。”他側轉頭瞅著兩個媳婦說:“我在炕上窩蜷了整整一百零七天,你倆——大姐二姐都受了苦盡了孝心都好。”兩個兒媳得到了家庭長者的誇獎卻感到惶恐,爭相表白這完全是做晚輩的應盡的孝道等等。白嘉軒擺擺頭就打斷她倆的話:“你們還不知道我一輩子最怯著啥?我不怯歪人惡人也不怯土匪賊娃子,我不怯吃苦不怯出力也不怯遲睡早起,我最怯最怕的事……就是死僵僵躺在炕上,讓人侍候熬湯煎藥端吃端喝倒屎倒尿。”一家人默然,只有老母親白趙氏在炕頭動了感情:“你是罪人!”白嘉軒介面說:“我是個罪人我也沒法兒,我愛受罪我由不得出力下苦是生就的,我幹著活兒渾身都痛快;我要是兩天手不捉把兒不幹活兒,胳膊軟了腿也軟了心好瞀知煩焦了……”白嘉軒說到這裡停頓一下,然後鄭重地說出想告訴每一個家庭成員的話:“我說前頭這些話的意思,就是說,從明天開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