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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此時自是害羞,不肯去看,無奈他本是個天生好事的人,又搭著向來最聽孃的說,借這一拉,便挨在玻璃跟前往外看。舅太太一一指點著道:“你看,東邊兒這八桌是人家家的。那頭抬是一匣如意,一匣通書;二抬便是你們那兩件定禮;那六抬是首飾衣服鋪蓋。他們算省子豬羊鵝酒了。西邊的八桌便是九公合褚姑奶奶給你辦的妝奩。你瞧,把個小院子兒給擺滿了!”說話間,張姑娘合褚大娘子早把應穿應戴的衣裳首飾一樁樁的拿進來。舅太太打傳送禮的男女家人去後,便叫人鋪水挖單,放梳頭匣兒,催姑娘上妝。
原來姑娘自遭顛沛,埋首風塵,並不知著意脂粉;接著守制一年,更是無心修飾。這番經舅太太在旁一一的調停指點,勻粉調脂,修眉理鬢,妝點齊整,自己照照鏡子,果覺淡白輕紅,而且香甜滿頰。舅太太道:“好看了。可叫妹妹給你梳頭罷。”姑娘道:“我不叫他梳,還是娘給我梳罷。”舅太太道:“今日的頭娘可上不得手了。”說著又“噯”了一聲,便向褚大娘子道:“我只恨我一個好好兒的人,怎麼到了這些事上就得算個沒用的了呢!”說著,眼圈兒便有些紅紅兒的。這位舅太太也就算得個“老馬嘶風,英心未退”了。
卻說這樁喜事原來安老爺不喜時尚,又憋著一肚子的書,辦了個“參議旗漢,斟酌古今”。就拿姑娘上頭講,便不是照國初舊風,或編辮子,或扎丫髻;也不是照前朝古制,用那鳳冠霞披。當下張姑娘便尊著公婆的指示,給他梳了個蟠龍寶髻,髻頂上帶上朵雲寶蓋,髻尾後安上瓔絡蓮地,髻面上蓋上鑲珠嵌寶梁兒,兩旁插上七星流蘇,關上珍珠對挑,後是同心如意,前是富貴榮花,耳上兩個硬紅寶石墜子。一時,姑娘便覺頭上多了好些累贅。張姑娘曉得姑娘是個不會靜坐一刻的,恐他把首飾甩掉了,先用個大紅頭罩兒給他攏上。攏好了,姑娘對鏡一照,忽然笑了一聲。張金鳳在背後從鏡子裡看見,說道:“姐姐這一笑,我猜著了,我猜準是想起在能仁寺從房上跳下來打扮的那個樣兒來了。”姑娘也從鏡裡合他說道:“你怎麼這麼討人嫌哪!”
梳妝已罷,舅太太便從外間箱子裡拿出一個紅包袱來,道:“姑娘,把裡衣兒換上。”說著,自己開啟,放在炕裡邊。
姑娘一看,原來裡面小襖、中衣、汗衫兒、汗巾兒,以至抹胸、膝褲、裹腳、襻帶一分都有,連舅太太親自給他作的那雙鳳頭鞋也在裡頭。姑娘道:“我怎麼日前換了衣裳又叫換衣裳啊?”舅太太道:“啐呀!你給我換上罷。”說著,又給他放下玻璃簾兒來。姑娘無法,只得咕嘟著嘴背過臉去,解釦松裙,在炕旮旯裡換上。一面低頭繫著汗巾兒,不覺嘴裡又叨叨出一句話來,說:“我說呢,好好兒的洗了沒兩天兒的腳,前日又叫人洗腳作甚麼呢。”惹得大家抿嘴而笑。舅太太笑道:“我們這個姑娘,說他沒心眼兒,甚麼事兒都留心;說他有心眼兒,一會價說話真像個小傻子兒!”
且住!姑娘這半日這等亂糟糟的,還是冒失無知呢,還是遇事輕喜?都不是。天下作女孩兒的,除了那班天日不懂、麻木不仁的姑娘外,是個女兒,便有個女兒情態,難道何玉鳳天生便是那等專講蹲縱拳腳、飛彈單刀、殺人如麻、揮金如土的不成?何況如今事靜身安,心怡氣暢,再加上“人逢喜事精神爽”,怎教他不露些女兒嬌痴情態?若果然當此之際,一毫馬腳不露,那人便是元奸巨惡,還合他講甚麼性情來!
閒話少說。再整張姑娘見他穿好裡衣,便上去給他穿大衣服。因換汗巾兒,又看見那點“守宮砂”,叫舅太太說:“舅母,請過來,看他胳膊上這塊真紅的好看!”舅太太看了,也點頭讚歎不絕,說:“快給人家穿上罷,怪冷的。”張姑娘便打發他一件件的穿好。因是上妝,不穿皮衣,外面罩件大紅繡並蒂百花的披風,砂綠繡喜相逢百蝶的裙兒,套上四合如意雲肩,然後才帶上瓔絡項圈,金鐲玉釧。舅太太太便叫人在下首給他鋪了個大紅坐褥坐下,說:“這可不許動了。”。
卻說姑娘梳洗的這個當兒,外面張老同褚一官早帶同這邊派定的家人,把那十六抬妝奩送過去。就只送妝的新親只得張、褚二位,人略少些。那邊自然另有一番款待,不必細述。這邊才收拾完畢,早聽那邊“當”一聲鑼響,喇叭號筒鼓樂齊奏的響起房來。不想闖了個沒對兒的姑娘,才聽得一聲鑼響,唬了個兩手冰涼,只叫娘拉著。褚大娘子道:“可完了我們的創咧!”舅太太是要過祠堂去等著公子來謝妝,姑娘是苦苦的不放。褚大娘子道:“我同張家妹子倆人跟著你,難道還怕嗎?”這舅太太才得脫身,過去看了看,香燭一切早已預備停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