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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當兒,離京是一天近似一天了。安老爺一個人坐在船上,心裡暗暗的盤算,說道:“看這光景,此番到京一完了事,請他到家,他定不來;送他入廟,我斷不肯。只有合他遷延日子,且把他寄頓在也不算廟、也不算家的我家那座故園陽宅裡,仍叫他守著他父母的靈,也算依了他‘約法三章’的話了。騰出這個工夫來,卻再作理會。只是他長久住在那裡,這其間,隨時隨事看風色趁機緣,卻是件”蟻串九曲珠“的勾當,那位張親家太太可斷了不了。”
老爺正在為難,將將船頂碼頭,不想恰好這位湊趣兒的舅太太接出來了。一進門兒,說完了話,便問何姑娘;見了何姑娘,便認作了母女。彼時在這位舅太太,是乍見了這等聰明俊俏的一個女孩兒,無父無母,又憐他又愛他;便想到自己又是膝下荒涼,無兒無女,不覺動了個同病相憐的念頭。
彼時安老爺卻不曾求到他跟前,便是安太太向他耳邊說的那句梯己,也只因為姑娘有紀府提親那件傷心的事,不願人提起,恐怕舅太太不知,囑咐他見了姑娘千萬莫問他“有人家沒人家”的這句話,是個“入門問諱”的意思。誰想姑娘一見舅太太,各人為各人的心事一陣穿插,倒正給安老爺、安太太搭上橋了!安老爺便“打倒金剛賴倒佛”,雙手把姑娘託付在舅太太身上。那舅太太這日便在何玉鳳船上住下,接連著伴送他到了墳園,伴送他葬過父母。這其間,照應他的服食冷暖,料理他的鞋腳梳裝,姑娘閒來還要聽個笑話兒、古記兒、一直管裝管卸,到姑娘抱了娃娃,他作了姥姥,過了個親熱香甜!此是後話。
這正是安老爺笑吟吟不動聲色一副作英雄的手段,血淋淋出於肺腑一條養兒女的心腸,才作出這天理人情中一樁公案。卻不是拿著水心先生那等一個腳色,由著燕北閒人的性兒,怎麼掇弄怎麼轉,怎麼叫怎麼答應。列公請想,這樁套頭裹腦的事,這段含著骨頭露著肉的話,這番扯著耳朵腮頰動的節目,大約除了安老爺合燕北閒人兩個心裡明鏡兒似的,此外就得讓說書的還知道個影子了。至於列公,聽這部書,也不過逢場作戲,看這部書,也不過走馬觀花。真個的,還把有用精神置之無用之地,費這閒心去刨樹搜根不成?如今說書的“從旁指點桃源路,引得漁郎來問津”,算通前徹後交待明白了,然後這再言歸正傳。
卻說安老爺把何玉鳳姑娘託付了舅太太之後,才得勻出精神,料理手下的事。便忙著商量分撥家人清船價、定車輛、歸箱籠、發行李,一面打發太太帶了公子合媳婦並僕婦丫鬟人等先回莊園照料,只留下舅太太、張親家老爺太太、戴勤家的、隨緣兒媳婦、花鈴兒並跟舅太太的僕婦侍婢合兩個粗使老婆子合姑娘同行,外邊留下幾個中用些的家人照料,自己便打算送姑娘隨靈。起身之後,先一步進城,到墳園料理一應事件。又計算到靈槓從通州碼頭起身,一路到西山雙鳳村,一天斷不能到,早有張進寶等在德勝關一帶預備下下處,安靈住宿。那槓房裡得了準信,早把行槓預備下來。一切佈置妥當。到了那日,姑娘穿上孝服,行了告奠禮,便合舅太太同車隨靈到德勝關住下。按下這邊不表。
卻說公子先一日跟了母親同了媳婦到家,拜過佛堂、祠堂。看了看家中風景依然,只一個張進寶管了個內外嚴肅。一家男女家人參見已畢。華嬤嬤也見過他家大奶奶,一時樂得他左看一番,右問一番,也不知要怎麼親近親近奶奶才好。
閒話少敘。卻說安老爺次日送姑娘下船隨靈起身後,自己便穿城行走,先回莊園。一進二門,當院裡早預備下香燭、吉祥紙馬,老爺帶領闔家謝過天地,自己又到佛堂、祠堂磕過頭,然後進了正房。老夫妻雙雙坐下,兒媳兩旁侍立奉茶。
男女家人參見已畢,大家各各的歸著東西,伺候酒飯,來往奔忙。
老爺便向太太道:“太太,你看人生天命,安排自有一定,非分之榮,萬不可以妄求。你我受祖父餘蔭,守著這幾畝薄田、幾間房子,雖不寬餘,也還不愁凍餒。無端的官興發作,弄出這一篇離奇古怪的文章!所幸今日安穩到家,你我這幾個有限的骨肉不曾短得一個,倒多了一個,便是天祖默佑。況又完了何家侄女這場心願。我自今以後縱然終老林泉,便算榮逾臺閣,我依就還課子讀書,合幾個古聖先賢時常聚聚,斷不輕舉妄動了。”太太道:“老爺這話說的很是。真這世路上的事看著實在怕人!”老夫妻帶著兒子媳婦說說笑笑,一時吃完了飯,撤去殘席。老爺便出去拜望程師爺,致謝他在家的照料。進來又把大家眾人——看家的、行路的都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