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部分(第3/4 頁)
孔一樣;但是他也記得那在他的記憶裡是放在妄自尊大、表情貧乏那一類面孔裡的。濃密的頭髮和開闊的前額給了那面孔一種儼然很神氣的模樣,那面孔只有一種表情——一種集中在狹窄的鼻樑上的、孩子般的、不安靜的表情。弗龍斯基和安娜,照米哈伊洛夫的想法,一定是高貴富有的俄國人,像所有那些富有的俄國人一樣,對於藝術完全不懂,但是裝出藝術愛好者和鑑賞家的樣子。“大概他們已經看過了一切古物,現在又要來巡視巡視新人、德國的江湖客,英國拉斐爾前派的傻子們的畫室了,到我這裡來也不過是為了看個齊全罷了,”他想。他非常清楚藝術涉獵者們,(他們越聰明越壞)的習氣,他們參觀現代美術家的畫室,目的無非是為了以後有資格說美術已經衰微了,並且說越看新人的作品,越覺得古代巨匠的作品依然是多麼無與倫比。他期待著這一切;他在他們的臉上看出來這一點,他在他們互相交談著、凝視人體模型和半身像、悠閒地踱著、等著他揭去畫的罩布的時候,他們那種滿不在乎的神情中也看出這一點。但是,雖然如此,當他一幅一幅地翻開他的習作,拉起窗帷,揭去罩布的時候,他依然感到非常興奮,特別是因為雖然他確信高貴有錢的俄國人多半都是畜生和傻子,但是他卻很喜歡弗龍斯基,尤其是安娜。
“請看這裡,”他說,邁著敏捷的步子退到一旁,指著他的繪畫。“這是彼拉多的告誡。《馬太福音》第二十七章,”他說,感覺著他的嘴唇都興奮得顫慄起來了。他退開去,站到他們背後。
在訪問者默默地凝視那幅畫的幾秒鐘中間,米哈伊洛夫也以旁觀者漠不關心的眼光凝視著它。在那幾秒鐘裡,他預料一定會有一種最高明最公正的批評從他們的口裡,就是一會兒以前他那麼輕視過的那些訪問者的口裡,說出來。他忘卻了在他繪那幅畫的這三年內他對它所抱著的一切想法;他忘卻了他曾經確信不疑它全部價值——他用他們那種漠不關心的、新的、冷眼旁觀者的眼光去看它,在它裡面看不出一點好處。他看見了前景中彼拉多的忿怒的臉孔和基督的寧靜的面容,背景中彼拉多的扈從的姿影和觀看動靜的約翰的臉。每副面孔都是經過那麼多的探求,那麼多的失敗和修改,根據各自的特殊性格在他心中成長起來的,每副面孔都給了他那麼多的苦惱和喜悅,這些面孔為了求得協調的緣故不知修改了多少回,所有濃淡明暗的色彩都是花了那麼大的苦心琢磨出來的——這一切,他現在用他們的眼光總起來看,只不過是重複了千萬遍的庸俗的東西。他最重視的面孔,成為畫的中心的基督的面孔,在他發現它的時候曾經給了他那麼大的喜悅,現在用他們的眼光看的時候就覺得毫無價值了。他看出自己的畫不過是無數基督畫像中的一幅繪得很出色的副本(不,連出色也談不上——他清楚地看出來無數缺點);提香①,拉斐爾、魯本斯②都畫過基督,也畫過同樣的兵士和彼拉多。一切都是平凡、貧弱、陳腐、簡直描繪得很拙劣——筆觸無力,色彩又不調和。他們如果當著畫家的面說些虛偽的客氣話,而背後卻憐憫他,嘲笑他,他們也是有理由的。
這沉默(雖然持續了不到一分鐘)對於他可太難堪了。為了打破沉默,而且表示他並不激動,他剋制著自己,對戈列尼謝夫說話了。
“我彷彿有榮幸見過您,”他說,不安地先望望安娜,又望望弗龍斯基,為的是不看漏他們的一絲表情。
“自然啦!我們在羅西家見過面,您記得嗎?是在聽義大利小姐——新拉薛兒③——朗誦的晚會上,”戈列尼謝夫流利地回答,毫不惋惜地從那幅畫上轉移視線,轉向畫家。
①提香(1477一1576),文藝復興時期義大利著名畫家,繪有宗教畫和肖像畫。
②魯本斯(1577—1640),佛蘭德斯畫家,畫有以宗教為題材的畫。
③拉薛兒(1820—1858),法國有名的悲劇女演員。
但是注意到米哈伊洛夫在等待他評論這幅畫,他就說:“您的畫從我上次看見以後是突飛猛進了;現在特別使我驚歎的,也像上次一樣,是彼拉多的姿態。人可以那麼瞭解這個人物:一個善良的、很不錯的人,但卻是一個不知自己在幹什麼的徹頭徹尾的官僚。不過我覺得……”
米哈伊洛夫的富於表情的臉突然開朗了,他的眼睛閃著光。他想說句什麼話,但是興奮得說不出來,只好假裝咳嗽。儘管他瞧不起戈列尼謝夫對於美術的理解力,儘管他對那位官僚彼拉多的惟妙惟肖的表情所下的那句正確的評語無足輕重,那評語光說了無關輕重的地方而沒有說出要點,使他很不痛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