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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空白。
◇◆ 華語情結 ◆◇
語言有一個底座。說一種語言的人屬於一個(或幾個)種族,屬於身體上某些特徵與別人不同的一個群。語言不脫離文化而存在,不脫離那種代代相傳地決定著我們生活面貌的風俗信仰總體。
語言是我們所知道的最龐大最廣博的藝術,是世世代代無意識地創造出來的無名氏的作品,像山嶽一樣偉大。
——Edward Sapir:《語言論》
其一
說得真好,語言像山嶽一樣偉大。不管哪一種,堆壘到20世紀,都成了山。華語無疑是最高大幽深的巨嶽之一了,延綿的歷史那麼長,用著它的人數那麼多,特別有資格接受E.Sapir給予的“龐大”、“廣博”這類字眼。一度與它一起稱雄於世的其他古代語言大多已經風化、幹縮,唯有它,竟歷久不衰,陪伴著這顆星球上最擁擠的人種,跌跌撞撞地存活到今天。就是這種聲音,就是這種語彙,就是這種腔調,從原始巫覡口中唱出來,從孔子莊子那裡說下來,從李白杜甫蘇東坡嘴裡哼出來,響起在塞北沙場,響起在江湖草澤,幾千年改朝換代未曾改掉它,《二十五史》中的全部吆喝、呻吟、密謀、死誓、乞求都用著它,借大一個版圖間星星點點的茅舍棚寮裡全是它,這麼一座語言山,還不大麼?
但是,山一大又容易讓人迷失在裡邊。蘇東坡早就寫好一首哲理詩放著呢:“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終身沉埋在華語圈域中的人很難辨識華語真面目,要真正看清它,須走到它的邊沿,進出一下山門。
我揣想最早進出山門的比較語言學家是絲綢之路上的客商。聽到迎面而來的駝鈴,首先要做的是語言上的判斷。那時唐朝強盛,華語走紅,種種交往中主要是異邦人學華語。這就像兩種溶液相遇,低濃度的溶液只能乖乖地接受高濃度溶液的滲透。儘管當時作為國際都市的長安城大約有百分之五的人口是各國僑民、外籍居民及其後裔,華語反而因他們的存在而顯得更其驕傲。請讀這一闋詞:
“雲帶雨,浪迎風,釣翁回掉碧灣中。春酒香熟妒魚美。誰同醉?纜卻扁舟蓬底睡。”
這竟然出自一個沿著“絲綢之路”而來的波斯商人後代的手筆!他叫李殉,在唐代詩歌領域已佔有一席之地。就從這幾句便足可看出,華語,連帶著它背後的整個華夏文化人格,曾經被一個異邦人收納到何等熨帖的程度。語言優勢與心理優勢互為表裡,使得唐代的中國人變得非常大度。瀟瀟灑灑地請一位波斯大酋長代表中國出使東羅馬,請一位日本人擔任唐朝國家圖書館館長(秘書監),科舉考試也允許外國留學生參加,考上了稱作“賓貢進土”,也能在朝廷擔任官職。這些外國人當然都講華語,都在一種無形強磁波的統攝下,不必深加防範的。在這種情況下,華語對於別種語言,不太平等。
抱著極平等的心態深入往返於兩種語言文化間的,或許應首推玄奘。他如此艱辛地走啊走,為的是走出實在太遼闊也太強大的華語文化圈。但是,無論是他的出去還是回來,他對華語文化和梵文文化完全不存一丁點兒厚此薄彼的傾向,在他的腳下和筆下,兩種語言文化只有互補性的發現,還不構成爭勝式的對峙。於是,一些極為溫煦的場景出現了:並不太信仰佛教的唐太宗愉快地召見了這位遠遊歸來已經多年沒說華語的大師,還親賜一篇《聖教序》來裝點玄奘帶回來的一大堆梵文經典。這位很有文化見識的皇帝特地請人用晉代書法家王羲之的字拼集出這篇《聖教序》,讓華語文化更增添一層形式美去與域外文化聯姻。從此,玄奘安靜地主持弘福寺和慈恩寺譯場,天天推敲著兩種語言間的宗教性轉換。在他身後,九州大地佛號聲、誦經聲此起彼伏,無數目不識丁的中國老太太的癟嘴中,傾吐出一種鑲嵌著不少梵文詞彙的華語方式,並且代代相傳,他無意中實現了對華語文化吞吐能力的一次測試和開拓。
到得明清時期,華語文化與西方文化的交往就再也不會出現玄類那樣的安詳氣韻了。不管是歐洲傳教士的紛至沓來還是中國文人的廁身洋務,心情都有點怪異,敏感、窺測、自尊、嘆息,拌和成一團驅之不散的煙霧,飄浮在兩種語言的交接間。這全然不是個人的事,歐洲文明的崛起使曾經極為脆響的華語稍稍變得有點囁嚅。另一種不太平等的態勢出現了,而且越到近代越甚,在國內國外有些地方,華語簡直有點“虎落平陽”的景況了。
一個蒼老而疲憊的母親常常更讓兒女們眷戀,於是,就從華語在國際交往中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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