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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披,照樣幹活,你們拍去吧。我去那天,不知哪家電影廠正在橋頭拍一部清朝末年的電影,橋邊的鎮民、橋下的船民很多都穿上了清朝農民的服裝在幹自己的事,沒有任何不自然的感覺,倒是我們這條船靠近前去,成了擅闖大清村邑的番邦夷人。
從船上向河岸一溜看去,好像凡是比較像樣的居舍門口都有自用碼頭。這是不奇怪的,河道就是通衢,碼頭便是大門,一個大戶人家哪有借別人的門戶迎來送往的道理?遙想當年,一家人家有事,最明顯的標誌是他家碼頭口停滿了大大小小的船隻,主人便站在碼頭上頻頻迎接。我們的船在一個不小的私家碼頭停下了,這個碼頭屬於一所挺有名的宅第,現在叫做“沈廳”,原是明代初年江南首富沈萬山的居所。
江南小鎮歷來有藏龍臥虎的本事,你看就這麼些小河小橋竟安頓過一個富可敵國的財神!沈萬山的致富門徑是值得經濟史家們再仔細研究一陣的,不管怎麼說,他算得上那個時代既精於田產管理、又善於開發商業資本的經貿實踐家。有人說他主要得力於貿易,包括與海外的貿易,雖還沒有極為充分的材料佐證,我卻是比較相信的。周莊雖小,卻是貼近運河、長江和黃浦江,從這裡出發的船隻可以毫無阻礙地借運河而通南北,借長江而通東西,就近又可席捲富庶的杭嘉湖地區和蘇錫一帶,然後從長江口或杭州灣直通東南亞或更遠的地方,後來鄭和下西洋的出發地瀏河口就與它十分靠近。處在這樣一個優越的地理位置,出現個把沈萬山是合乎情理的。這大體也就是江南小慎的秉性所在了,它的厲害不在於它的排場,而在於充分利用它的便利而悄然自重,自重了還不露聲色,使得我們今天還鬧不清沈萬山的底細。
繫好船纜,拾級上岸,才抬頭,卻已進了沈廳大門。一層層走去,600多年前居家禮儀如在目前。這兒是門廳,這兒是賓客隨從人員佇留地,這兒是會容廳,這兒是內宅,這兒是私家膳室……全部建築呈縱深型推進狀,結果,一個相當狹小的市井門洞竟衍生出長長一串景深,既顯現出江南商人藏愚守拙般的謹慎,又鋪張了家庭禮儀的空間規程。但是,就整體宅院論,還是算斂縮儉樸的,我想一個資產只及沈萬山一個零頭的朝廷退職官員的宅第也許會比它神氣一些。商人的盤算和官僚的想法判然有別,尤其是在封建官僚機器的縫隙中求發展的元明之際的商人更是如此,躲在江南小鎮的一個小門庭裡做著縱橫四海的大生意,正是他們的“大門檻”。可以想見,當年沈宅門前大小船隻的往來是極其頻繁的,各種資訊、報告、決斷、指令、契約、銀票都從這裡大進大出,但往來人丁大多神色隱秘,緘口不言、行色匆匆。這裡也許是見不到貿易貨物的,真正的大貿易家不會把宅院當作倉庫和轉運站,貨物的貯存地和交割地很難打聽得到,再有錢也是一介商人而已,沒有兵了衛護,沒有官府庇廕,哪能大大咧咧地去張揚?
我沒有認真研究過沈萬山的心理歷程,只知道這位在江南小鎮如魚得水的大商賈后來在京都南京栽了大跟斗,他如此精明的思維能力畢竟只歸屬於經濟人格而與封建朝廷的官場人格處處牴牾,一撞上去就全盤散架。能不撞上去嗎?又不能,一個在沒有正常商業環境的情況下慘淡經營的商人總想與朝廷建立某種親善關係,但他不懂,建立這種關係要靠錢,又不能全靠錢,事情還有遠比他的商人頭腦想象的更復雜更險惡的一面。話說明太祖朱元璋定都南京(即應天府)後要像模像樣地修築城牆,在籌募資金中被輿論公認為江南首富的沈萬山自然首當其衝。沈萬山滿腹心事地走出宅院大門上船了,船隻穿出周莊的小橋小河向南京駛去。在南京,他爽快地應承了築造京城城牆三分之一(從洪武門到水西門)的全部費用,這當然是一筆驚人的鉅款,一時朝野震動。事情到此已有點危險,因為他面對的是朱元璋,但他未曾自覺到,只懂得像在商業經營中那樣趁熱打鐵,暈乎乎、樂顛顛地又拿出一筆鉅款要犒賞軍隊。這下朱元璋勃然大怒了,你算個什麼東西,憑著有錢到朕的京城裡擺威風來了?軍隊是你犒賞得了的嗎?於是下令殺頭,後來不知什麼原因又改旨為流放雲南。
江南小鎮的宅院慌亂了一陣之後陷入了長久的寂寞。中國14世紀傑出的理財大師沈萬山沒有能夠回來,他長枷鐵鐐南行萬里,最終客死戍所。他當然會在陌生的煙瘴之地夜夜夢到周莊的流水和石橋,但他的傷痕累累的人生孤舟卻擱淺在如此邊遠的地方,怎麼也駛不進熟悉的港灣了。
沈萬山也許至死都搞不大清究竟是什麼邏輯讓他受罪的。周莊的百姓也搞不清,反而覺得沈萬山怪,編一些更稀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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