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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唐詩三百首》背得半生不熟的我也飄飄然。覺得我來到人間,定然有好的去處等著我,不應該死守在貢鎮才對。誰知第二年,說是父親做生意過了頭,被公安局抄家。有人混亂中拿走羅盤,蓋子上臥著哈蟆的硯臺也被打破成兩半。
家境一日困於一日。吃閒飯的人多,日子過得疙疙瘩瘩。先是父親不准我再和堯爺鬼混,諄諄善誘我回到挖田挖土的正道上。後來全家人都對“連鴨子也不會趕”的堯爺很不滿,處處拿臉色給他看。每天傍晚扛著鋤頭從地裡回來,我看見堯爺幾乎都是坐在梨樹下發呆。不知為什麼,我往往忍不住想起那個猶大背叛耶穌的故事。肩上的鋤頭更加沉重起來,一絲響動也不敢弄出。
“雨桓種地不成器,乾脆讓他去鎮裡上學,我有朋友在那邊做校長。”夏天,堯爺跟母親說。母親不但不依,反而刻薄他:“認得滿肚皮字,麥子穀子分不清咋過日子?青黃不接的,還上學?”父親也跟著反對。第二天他便夾著油紙傘去了,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個幹悶悶的午後,蟬兒在門前梨樹上嘶聲嘶氣地叫的午後。
等到斯年後堯爺回到貢鎮,我已經滋生“懂文化的人畢竟太多,要吃飯,還要有門路”這樣的主見。
堯爺仍舊戴著大棉帽,捆著長腰帶,只是變得寡言了,提著旱菸管,整天整天坐在梨樹下曬太陽。饑荒還在威脅著全家,沒有誰過問他這幾年的好歹。我成天起早摸黑跟著母親在地裡忙,更無暇提及顏真卿“山花對海樹”之類的學問。過去彷彿一場戲,我們已經扮完各自的角色,沒資格再登臺。
冬天,堯爺作古,升位上他親手畫的香火堂,我也跟著淡了心。人一死,上天,好也好不到哪兒;下地,壞也壞不到哪兒。
“堯爺,是救苦救難的菩薩多還是苦難多?”依稀記得,我曾經在香火堂下怯生生地問他。他臉色發青,棉花帽歪到一邊,露出被人鄙視的禿頂,顫著厚厚的唇,一句話也不說。眼裡面流露的,多年以後我才知道,對一個古老的知識分子而言,那叫無奈,叫荒涼,叫迷惑。
天陰沉沉的,好像要落雨。
祭祀的人們開始放鞭炮了。有一兩朵火花竄到我面前,哧溜一聲,化作青煙,慢慢升上高處不見了。
想起少梅,心裡灰白得像霧。感覺網路已經離我太遠太遠,而少梅,越來越像一個寄託某種朦朧情感的虛擬的物件。
我們面對面地坐著
無言又無語
只有眼裡流動的期盼
相互擁撫
我們面對面地坐著
如此的陌生
無言的淚花花
在痛苦中把自己流落
騙所有褪色的微笑〓去祝福
彼此憔悴的面容
拾玖
謝天謝地,寒假總算熬到頭了。
夜很深。我久久不能入睡,索性開啟臺燈,似乎若有所思,又似乎什麼都想不起來。
電話鈴清脆地響了,是少梅。
“喂,雨桓,我睡不著。”她的聲音非常細膩,像緊貼著我一樣,我甚至能聽到她溫柔滑潤的喘息聲。
“想——你——了!”在我面前,她好像永遠都不會掩飾自己,“人家想你,就睡不著了,怕吵醒鄰居,我不敢大聲,你聽得見嗎?”
“當然,聽得見……”
“噓——小聲點。”我能感覺到她在電話那頭既小心又喜悅的樣子,“給我唱首歌吧。”
“你想聽什麼?”
“隨便了,只要是你唱的,我都愛聽。”
“譚詠麟的歌好嗎?”
“好的,我喜歡《水中花》,就唱這個吧。”忽然之間,我好像回到了很遠很遠但又非常熟悉的那個世界,一種彷彿來自雲霄的聲音牽引著我,我的思維模糊了,閉上眼,只聽到她那和緩均勻的喘息聲。
“淒雨冷風中,多少繁華如夢,曾經萬紫千紅,隨風吹落,驀然回首中,歡愛宛如煙雲,似水年華流走,不留影蹤……”我用最輕微的氣息吟誦著這些詞句,在深夜的寂靜中宛如桃花飄落在春的空曠裡。
她沒再說話,過了好久,我輕輕地問,“少梅,怎麼了?”
“……不,我,睡著了。”她呢喃著,“雨桓,以後我睡不著覺,你就給我唱歌,可管用了,好嗎?”
“好,你快睡吧。”
“我愛你,雨桓。”
“我也愛你……”
一早起床,幫妹妹收拾她的行李,突然瞥見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