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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組織提出銷燬這份假材料,組織上卻不同意,說這些材料不作為你的歷史資料可也不能把它作廢或者銷燬。真是奇怪的邏輯。既然是子虛烏有的東西為什麼不銷燬?不銷燬就說明有儲存的價值,是不是想留著下一次運動來再用呢?針對這個問題我希望系黨組織能給予答覆,否則這次整風運動中我無法輕裝上陣……接著是一個北京口音的人發言,他同樣以肅反為話題,說肅反在K大搞得熱火朝天呀,結果把數學系的許多教授搞走了,我們新聞系的許多教授也離開了。我在肅反中寫了七次檢查不過關,因為我用一張舊畫報包書皮,畫報上有希特勒的畫像,他們抓住這點不放,說我崇拜希特勒,反蘇。新聞系的許某人是條棍子,東打西打,可他不是武林好漢,而是儒林小丑(笑聲)。
和卜東方又回到中文系座談會會場,有人在發言,記不清是誰了,發完了又有人接上,都不是實質性發言,是表態,說些整風偉大要踴躍參加之類的話,後來就散會了。
晚上和馮俐約會,坐在湖邊長椅上聊天。天暖和了,湖邊人很多。後來雲彩遮住天上的月亮,人都隱在黑暗中。我記得這個細節是因為當時我對馮俐說的一句自以為很有詩意的話:人有時是需要黑暗的。當時我真覺得黑暗很好很溫馨。
——七日?這天干了些什麼呢?怎麼一點兒也記不起來了呢?糟糕,日子斷線了。就像走路走到一座斷橋邊,面前一片茫茫水面,看不見彼岸的路徑在何處。我清楚是不能就此止步的,必須把斷了的線接起來,從斷橋上走過去,否則……如果具體事情記不起來,能不能有一個概要印象呢?七日之後的幾天裡學校、中文系和我個人是一種什麼狀態呢?學校系裡不外乎以各種形式推動運動向前發展,個人不外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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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京畿鞦韆架
二
周大學——
是喊我。我睜開眼,見崔老正看著我。我問崔老有事麼?崔老說輪到你了。我一時不解,問什麼輪到我了?崔老伸手往房頂的一扇小窗指指,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是輪到我曬太陽了。
來的當天我發覺監室只有門沒有窗,事實上是我沒有看仔細,在房舍的天花板上有一方很小的天窗,晴天時太陽可以從這扇小窗照射進來,形成一道細細的光柱。隨著太陽在天空的移動,這道光柱也在監舍裡移動。對於長期關押的犯人來說,這縷陽光是極其寶貴的,同樣也是出於公平的原則,陽光被所有犯人公平分享,依照床鋪的順序依次照耀,而現在輪到了我。我是剛進來的,對這點可憐的陽光並沒有多少熱望,可我還是按照約定俗成的“陳規”,走進那縷陽光中。
周大學,暖和了吧。一個犯人問。
我點點頭。
周大學……
周大學?我邊曬太陽邊琢磨這個蹲監後新得的外號,覺得苦澀而有趣。這個外號是一個外號“將軍”的犯人給起的。這裡的許多犯人都有外號,情況與學校裡差不多。不同的是學生們起的外號趨向於戲謔,努力從人的缺陷與弱處發掘,而犯人們則相反,外號儘量往好裡起,顯示著對當事人的友好與敬意。“崔老”、“將軍”這樣的外號自不必說,再如丞相、道長、駿馬、員外等也相當的不錯,當然個別也有不佳的。那是因為其人行為惡劣所致,比如愛向管理員打小報告的叫“小咬”,愛占人小便宜的叫“臭蟲”。叫我周大學自然因為我來自大學,這比我在學校時的外號“花和尚”中聽得多。得到這麼好的外號或許是我頭一天來貢獻出來的那頓飯起了作用,獄友對我挺友善挺關照,特別是崔老。記得當天下午飯我依然不吃,大夥以疑慮的眼光看著我,不急於分掉我的那份飯,崔老將我拉到一旁問道:老周,你是不是想絕食呢?我沒聽懂。他接著說:老周你得明白鬧絕食可是頭號大傻瓜哩。我說我不想絕食,是不想吃。他一直盯著我,待覺出我說的是實話方鬆了口氣,又說:千萬別想不開,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要活著出去,不能死。這樣死去絲毫沒意義,連上帝都對不住。這是有生以來頭一個人對我鄭重談生與死的話題,我受到震動。後來我將崔老的忠告奉為“囚人讖語”,才使我得以活著度過二十多年的刑期。
雖短短几日,我已差不多習慣了獄中生活,這是強制的功效。強制像一把快刀,能三下兩下將一塊胚料砍削成想要的形狀。我,犯人老周,28611號,筆直站著提著嗓門喊報告;喝了稀飯伸長了舌頭舔碗;往馬桶裡尿尿不出聲;學習時打瞌睡放風時望天。這些和其他犯人已沒什麼兩樣。我成“型”了,像一尊新雕成的兵俑被擺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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