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驅蛇也是迫於無奈的“有棗沒棗打一竿”,不想竟奏了效。當然這麼想時心中還有疑惑:也許起作用的並不是十字箴言,而是冥冥中其他的什麼因素吧,但不管怎麼說,威脅著我們的蛇逃遁了,這使我大有從死神手中脫逃的感覺,輕鬆無比。
只是老龔不行了。
沼澤地裡的大水也於三天之後退去了,這麼大的水說退就退,同樣使人感到神秘。浩劫後的沼澤地一片瘡痍。
這三天老龔大部分時間處於昏迷狀態。我和陳濤輪流守護著他。就在大水退去的那天早晨他醒過來,這次醒的時間很長,精神也顯得很好。他說想吃一點東西,我趕緊烙餅,怕他咽不下去又做了粥。他吃了餅又喝了粥,儘管吃的喝的都很有限,但沒有吐出來。我們很高興,也很擔心,我暗地裡對陳濤說老龔大概是迴光返照,要嚴加註意。我可以說的只有一句話,就是這三天是我生命中最黑暗的三天,是噩夢中的噩夢。
我不知道老龔對自己是否有預感,如果有的話,那麼他對自己的死就看得很淡,他和我們說一些事情,都不是些重要事,多是些即興性的,想到什麼說什麼。我忍不住問他知不知道自己得了什麼病。他說知道。我問是什麼病,他搖頭不答。後來他像突然想起了什麼,把頭轉向陳濤,說:老陳,你還記得問我那個蛇會不會毒死自己的問題麼?陳濤說記得。老龔說:我已經找到答案,現在可以告訴你了,蛇不會毒死自己。為什麼?我和陳濤同時問道。老龔咳了幾咳,他說他太累了,想再睡會兒,他立刻睡著了。這一睡便沒再醒過來。
老龔死了。
後來我們問了時日,老龔死這天是端午節的前一天。
依著我和陳濤,本想把老龔葬在“御花園”附近的沼澤地上,這裡離我們近,我們一早一晚都可以來伴伴老龔。另外這裡又是老龔熟悉的地方,但場方駁回了我們的意見,理由是大場有專門掩埋犯人的地方,一切都應該規範,井然有序。我們就不再說什麼,又提出由我們兩人送老龔去十里之外的犯人基地,這個場方是同意了。“御花園”有一輛板車,是秋收後往大場送糧食用的,現在我們用它來運送老龔。我們在車上鋪上老龔的全部被褥,將穿了全部衣裳的老龔放在上面,這時的老龔完全像一個大腹便便的“闊人”。我們拉著這位“闊人”離開了“御花園”,穿越泥濘無比的沼澤地。天快晌時才望見了黑河邊上的犯人墓地。那是一個青草茂盛的小山崗,我們拉著老龔走上了鬆軟的草地。這時我的心裡突然生出一種怪異的聯想,是有關生物鏈的聯想:草從地裡生長出來,被牛羊吃到肚裡,人又把牛羊吃到肚裡,人死後埋於地下又被草類吸收。這就是三點一圓的生物食物鏈,亙古不變。但“闊人”老龔改變了這一點,他取消了一箇中間環節,他直接吃草,然後把身體又歸還於草。誰又能說這不是一種偉大的創造?
儘管我們的條件有限,但還是盡其所能把老龔的後事做好。我們挖了一個很像樣子的墓穴,小心翼翼將老龔葬下。然後又在上面堆起了同樣很像樣子的墓丘,墓丘比周圍的墓丘高出許多,用意不在於使老龔卓爾不群,而是便於我們記憶。也許有一天我們將把老龔的家人帶到這裡,那時我們不費力地直奔老龔的墓前。我們為老龔燒了紙(只可惜不是正宗的燒紙),陳濤果然言而有信,將雞蛋和粽子供在老龔的墓前,正是事實勝於雄辯,一貫吹吹呼呼的陳濤那晚說讓我們吃上雞蛋和粽子不是虛妄之言(後來陳濤說了他和那個送東西的農民間的一段生死之誼)。殯葬的儀式簡而又簡,之後我們便在墓前久久默立,大概這是人生最肅穆的時刻,我們回憶著和老龔相處的那些時光,想著老龔頗有些荒誕不經的言行,同時也感念著他對我們兄長般的情誼。這時候我們又聽到了水聲,不是“御花園”外面驚心動魄的水聲(我終於忍不住說了“驚心動魄”這四個字),而是山崗下面那條叫做黑河的流淌聲。那流水像在嗚咽,我們都想哭,但終於沒有哭,哭泣與歡笑同樣都不屬於我們。不知怎的置身於這大片埋葬客死他鄉者的墳場,我和陳濤的思維再次出現同步:我們想歌唱,想放喉高歌。我們不約而同唱起了那天在沼澤地轟蛇曾唱過的那首《校歌》,更不可思議的是我們又同時改動了一個字,我們唱起來了,一遍接一遍地唱著:黑河之濱,集合了一群中華民族優秀的子孫……
(“御花園”廢棄了。沒人告訴我們原因,而原因又是實實在在擺在那兒:大水淹沒了田地、水井和道路,要恢復重建並非是三兩個人所能完成的。何況誰也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出現這樣的大水。我和陳濤奉命撤回了大場,分到了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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