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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血緣關係,還一個山東一個陝西,南轅北轍。我們惟一共同之處是都是勞改犯人。
我說:人和人也不一樣的,有人活著是受罪,有人活著是享福,享福的人就活不夠。
陳濤點點頭。
我又說:像我們這類人死是一種解脫。
陳濤再點點頭,無疑是我說到他心裡去了。
又是沉默。
老周你說,要是我們死了,我們這一輩子到底算怎麼回事呢?陳濤問道。
怎麼算怎麼回事呢?我一時不解其意。
換個說法,要是我們死了,別人會怎麼為我們寫悼詞呢?
悼詞?你可真會造句,放心吧,不會有人為你和我寫悼詞的。我冷冷地說,說這話時我的眼前閃現出一大片蒼涼的墳墓,那裡長臥著無以數計病餓而死的知識者犯人們。
我知道。我是說假如,假如總是允許的吧?陳濤很固執。
現實中是沒有假如的。我比他還固執。
老周,你說的不對,假如……
假如個鳥哩!不知道怎的,一股無名火突然竄上我的心頭,我惡狠狠地盯著陳濤,劈頭蓋臉地臭罵著:假如你他媽的早出生十年,跟著劉志丹鬧革命,你今天就有個師長旅長的當當哩;假如你他媽的不想三想四出來讀大學,你今天還在陝西地區,“老婆孩子熱炕頭哩”;假如你他媽的當初發言沒漏了那句“陝北人民從心裡想念毛主席”你就成了反右積極分子,運動後能弄個主任副主任乾乾哩;假如……假如是想多少有多少哩,想多麼好有多麼好哩,可現實是怎樣呢?你不僅沒當上師長旅長主任副主任,倒是當上了反動派勞改犯人,你還有什麼話說呢?
陳濤被我罵懵了,用盯蛇的那種眼光盯著我,直到我住口,他的嘴唇才鼓了鼓:你,你……我不吱聲了。
你,你咋啦?我,我惹你了嗎?……陳濤仍然盯著我。
我搖搖頭。我說:老陳,對不起。
陳濤嘆了口氣,也不吱聲了。
窩棚裡的光線起了變化,由明亮變暗了。天陰了,烏雲遮住了太陽。我和陳濤對對眼光,都告訴對方:要下雨了。
這現實讓我們惶惑。突然一道閃光將窩棚內外照亮,雷聲瞬即從天而降,這是春雷,春雷總是一鳴驚人,不同凡響,像要給人某種警示。
雷聲喚醒了老龔。我和陳濤靠到他的鋪邊,關切地看著他。抑或是一種錯覺我覺得老龔的臉一分一秒都在增大。一張本來和善可親的臉變得很怪異很猙獰。
場部來人了嗎?老龔睜開眼即問。
我和陳濤搖搖頭。從一開始我們便盼著場部來人,解救我們於危難之時,但又清楚這不可能,場部不會想到沼澤地會儲起這般大水,更不會想到蛇會出來作祟。
我好像看見欒管教陳管教還有於管教……老龔說。我和陳濤只是聽,不做聲。
雨下來了,聲音很響,我和陳濤不約而同走到門口,只見雨簾將整個天地間迷濛住,閃電起時才撕開一道縫隙,我們極擔心雷電雨會激起蛇們的憤怒。靜觀了一會兒,沒有異常動靜,蛇還踞守在水邊,只是暴雨將它們的隊形衝得有些凌亂。
我回屋拿出水桶接雨。不論以後會出現什麼局面,水解決了是個大問題。我們感到一絲欣慰。“生活總是有問題的”,這是我在一本書中看到的一句話,我很贊同這一精闢之見。人不能一下子解決所有問題,即使都解決了又會有新的問題產生。操他媽,該死該活鳥朝上,先吃飽喝足再說,我這麼想。日他婆姨,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死與非。陳濤又再次與我“心往一處想”了,不一樣的是我操人家他媽,他日人家婆姨。老龔沒有反對的意思,默默地看著我和陳濤。我們立即行動,開始做飯。陳濤點煤油爐子,我和麵,用剛接到的雨水和麵有一種與上蒼十分接近的感覺。呈一種天人合一的境界。事實上不正是這樣麼?也許我們即將由腳下這塊方寸塵界騰起升往寬廣燦爛的天界。做飯的過程是寧靜的,吃飯的過程也是寧靜的。我和陳濤輪流喂老龔稀粥,老龔像吃藥般往肚裡吞嚥。我們都清楚這“最後的晚餐”具有一種怎樣的性質。雨繼續下著,天完全黑了。我們點上油燈,將窩棚的門窗封死,將牆上的每一道縫隙堵死。這是做水沒窩棚的準備。一旦出現這種情況,讓蛇們只能攀附在窩棚外部,進不到裡面來。當然這僅是我們的一廂情願,窩棚破敗不堪,千瘡百孔,蛇又是無孔不入的。我們這麼做說到底是一種“盡人事”之舉。後來我們就一齊倒在鋪上。
喝了一點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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