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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場部勤雜班的,見面時自我介紹說姓程,又說許多年來我樂嶺死了人都歸他處理。他用手往山坡上指指,我看見了一大片墳包錯落的墓場。有的長滿了草,有的是光溜溜的新墳。看到這片墳場我不由想到我和陳濤埋葬老龔的那座叫太陽島(不知怎麼跟哈爾濱的一座公園同名)的墓場。相比而言,這小西地墓場要寬廣得多,大概有幾百座墳塋吧。一個蘿蔔一個坑,一個犯人一座墳,這是錯不了的事。想想有這麼多同類客死在他鄉心裡便沉沉地痛。墓地邊沿有一排早就挖出來的墓坑,這樣死了人就不用現挖。我們將曹大個子的屍體用繩子放進墳裡,抽出繩子就開始埋土。埋完土,看看西面的太陽正慢慢墜落。
賣木梳的趙仁——
將趙仁冠以賣木梳的得解釋幾句才行。現代京劇《紅燈記》裡有個賣木梳的角色,是個奸細。於是犯人便把那些打小報告的叫做賣木梳的。某人只要被劃到賣木梳的行列,人們便不再信任他,鄙夷他,躲避他,當面冷嘲熱諷背地裡罵他。這遭輪到我來罵趙仁。事情還得從那天出公差埋曹大個子說起,我好像命運不濟,在清水塘時派我去殺牛殺豬,到了我樂嶺又派我去埋死人。心裡頭彆扭,忍不住發了牢騷,說叫埋人就埋人,反正咱是磨房裡的磨。我從小西地回來傻朱把我堵在了監舍外,劈頭蓋臉就是一通罵,把我罵怔了。心想真是見了鬼了,剛埋的死人,要是出錯該是曹大個子從墳裡跑出來告的狀,還會有誰?這自是瞎說了,死人要能站出來告狀這世界就大亂了。我終歸還是弄明白是我說的那句磨房的磨惹了亂子。這句歇後語的後半句是:聽驢的。磨驢拉就動不拉不動,不是聽驢的是什麼?我立刻意識到有人把這句話告了,說我罵管教是驢。這是太歲頭上動土,還了得。也是急中生智,我很快想出一種說法來為自己開脫。我說這是我們老家的一句俗語,形容人做事不主動,像磨一樣,推一推動一動,不推就不動。傻朱似信非信地看著我,大概我的解釋確有些道理,他還是接受了,說你們勞動改造就是要積極主動嘛,否則怎能改造得好呢?我趕緊點頭稱是。這事就這麼對擋過去了。當晚解若愚便告訴我是趙仁跑去告的狀。我聽了很生氣,晚點名後回監舍的路上我問他今天是不是說了我的壞話。他說沒有啊,咱倆無怨無仇我幹嗎說你的壞話?我說有人看見了,你賴不掉的。他不吱聲了。我說對那句話我以前不信,現在信了。他問什麼話。我說趙仁不仁啊。我聽他嗓子眼裡咕噥了幾下,沒放出聲來。
梁楓——
梁楓是個小個子樂天派,整天笑眯眯的,那狀況一點不像在蹲監,好像在自己家裡過舒心日子似的。他把別的犯人也似乎當成家裡的人,很友好,很關心,有事沒事願和人拉家常。他有個習慣,說起話來兩手不停地打手勢,像指揮唱歌那樣,一拍都不停。解若愚說他最怕聽梁楓說話,說叫他晃的頭暈。傻朱更不客氣,說梁楓你說話不叫手老實我就把你的手捆起來。可他身不由己,改不了,有回真的叫傻朱給綁了,以示懲戒。就是這回加深了我對他的印象。我說的加深印象不是指他被綁,而是綁起來後仍然認真學習毛著。他手不能翻書頁了,就埋下頭用舌尖舔著翻。他學毛著不是裝樣子,而是從內心裡想學,也從內心裡崇拜毛澤東。他被捕前是青島一家報紙的編輯,青島反右當中發生了一樁很重大的事件,即所謂“山大學生鬧報社”。事實的起因和性質與K大學生“鬧”人民日報社類似,學生對報紙發表的歪曲性文章不滿,要求報社領匯出來進行對話。領導不出來,到街上收買了許多閒雜人員充當革命市民對學生進行圍攻。這行徑被梁楓看在眼裡,在後來的一次會上樑楓對領導的這種“不磊落”提出看法,這是問題之一;另外他還寫了篇《社會主義國家會不會有悲劇》的文章,在反右之前發表出來,這也是個問題。“二罪並罰”就打成了極右。先是遣返回原籍,不久,被一個本家侄子揭發了反革命言論(具體是什麼不詳),就被逮捕判刑。
他頭一次同我說話是我到我樂嶺當天,剛進監舍門便有一個小個子犯人接過我的鋪蓋卷,兩眼笑眯眯的,說我姓梁叫梁楓歡迎你。我當時很哭笑不得,沒吭聲。等我安頓好他又跑到我面前,說以後有什麼事找他。我問句你是班長嗎?他頭和手一塊兒搖晃說不是。後來我倆時不時地說上幾句話,他也忙,需要他“照顧”的人很多,我倆也沒有多少交往。但我得承認他是屬於“好人階級”範疇的,他是那種無論受到多少挫折都精神不倒且痴心不改的人。
我記得的第二次“重要”談話是在一根繩休息時,他走到我跟前,說老周我能向你提個問題嗎?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