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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繼續說下去:“那天,我見到了我媽媽,她已經完全失憶、失語,她認不出我來,我叫她“媽媽”,她對這個詞感覺新鮮,竟然重複了一遍,我相信母親是可以喚醒的,我要求把媽媽帶回家,院長竟然同意了,說你可以試試。就這樣,我帶著母親離開瘋人院,誰知在離開的時候,很多瘋子拼命叫喚我媽媽“老婆”,我媽媽在那裡發抖,彷彿在地獄的深窟,她與
橫行的鬼魅相處太久。”
說到這裡,他又吱聲不語,彷彿故事不用再說,已經明瞭,悲劇不用再說,已經啟程。
頓了一會,他繼續說道:“我把母親帶回河南商丘老家,那裡的鄉親還好,幫我們拾掇了16年前我爸媽住的房子,我每天不停地喊“媽媽”,媽媽終於被喚醒,她開始記得她有個孩子,她每天端詳我,在我睡覺的時候,沒日沒夜地守著我,不肯睡覺,生怕我會離去,從她身邊消失。”
“後來,你殺了你母親,對嗎?”我覺得故事的發展應該是這樣。
金彈聽言,嘆道:“是的,我殺了我媽媽,我媽媽的記憶越清晰,她就越痛苦,她說,她當時不應把被人侮辱的事情告訴我爸爸,這樣,我的爸爸也不會去宰那人,也不會丟了性命。”
“一箇中國傳統女人失貞的痛苦確實是很難隱瞞的,除非她不愛她的丈夫,這裡沒有舉止失措的因由可說。”我接過話茬。
“我媽媽是沒有錯的,然而更為慘痛的是,我媽媽被喚醒的過程裡,她在瘋人院的記憶也同時被喚醒……她在瘋人院成為病態暴力下的性奴長達16年,女人的貞操觀成為啃噬她的毒蛇的舌信,她覺得法理和天道都是殺人的劍,在她的記憶裡,沒有晴朗的天空……有一天,媽媽對我說,我要去找你爸爸,你成全我吧,他等得太久了,他是因為我而離去的,我要把他找回來……”
“因為被呼喚而清醒,因為清醒而更痛苦,因為更痛苦而需要選擇解脫,而這解脫是回到她的第一個美滿的起點。”我編排死亡的邏輯,我近乎自言自語地說。
“終於有一天,媽媽做了一身跟我爸爸新婚時穿的一模一樣的衣服,她平躺在床上,對我說,就是今天了,今天是跟你爸爸結婚20週年,他肯定等著,盼望著,你來吧,用這根毛巾送我吧,別怕勒我,爸爸看見了不會怪你,我今天好興奮,我終於下決心了,如果我早下決心,也不會被送進瘋人院,被玷汙那麼多年,我對不起你爸,我相信你爸會我原諒我,我必須隨他而去,雖然這個跟隨的腳步整整推遲了20年……”
金彈的眼淚汩汩地流出來,與一個殺手的表情大相徑庭,死亡的符號不是它的表情,而是它的輓歌。
“那,沒有被追究法律責任嗎?”我覺得身在看守所不能迴避這個問題。
“我媽媽走的時候滿帶著幸福的笑容,驗屍的人根本沒有想象到是被勒死,沒有對我媽媽的死亡提出任何質疑,也沒有問起遺書之類,在他們的眼裡,我媽媽也應該死了,一個沒有名節的女人在他們眼裡是多餘的。”
如果有一份遺書證明自願死亡是更好的,但是沒有留下遺書,也不需要留下遺書了。
快樂的死亡是不需要遺書的,而所謂謀殺是死亡最崇高的見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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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第二殺
張愛玲說:“所謂出生,無非是再次向死亡進軍。”這樣看來,那些死去的人,是因為他們有異樣的努力和獨闢蹊徑的方式,比我們先期到達了目的地。先到達目的地的終歸是勝利者,任何一屆奧林匹克運動會的徑賽規則也是這樣明文規定的。
帶著這樣的思考,我對金彈的惶恐,轉為欽慕,因為沒有特殊的遊戲規則降臨的話,金彈鐵定要比我或者我們先期到達那個目的地了。
金彈的第一個殺人故事讓我落了不少淚,我幾乎不敢再提起殺人,因為金彈的殺人故事背後隱伏的線索太多,我需要的是刺激,而不是被牽引,刺激如同在煙霧繚繞的酒吧看美女豔舞,而牽引則需要發動自己的感情追憶那些人物和事件的脈絡,在看守所這種自身難保的地方,我實在不能讓自己太疲乏,我需要一點喘息之機,好在法警訊問我的時候,再次慷慨悲歌,震懾當場。
然而,洗碗的夥計們覺得金彈的第一個殺人故事不過癮,不符合暴力姦殺的特性,需要再聽更精彩的故事。
洗碗的一個夥計偶爾有人叫他土豆,他有點按捺不住,因為與死刑犯比鄰而居畢竟在一生中也是難得有的機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