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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君卻是伯父至交。”元普便請姓名。春郎道:“先君李遜,字克讓,母親張氏。小侄名彥青,字春郎。本貫西粵人氏。先君因赴試,流落京師,以後得第,除授錢塘縣尹。一月身亡,臨終時憐我母子無依,說有洛陽劉伯父,是幼年八拜至交,特命亡後齎了手書,自任所前來拜懇。故此母子造宅,多有驚動。”元普聞言,茫然不知就裡。春郎便將書呈上,元普看了封簽上面十五字,好生詫異。及至拆封看時,卻是一張白紙。吃了一驚,默然不語,左右想了一回,猛可裡心中省悟道:“必是這個緣故無疑,我如今不要說破,只教他母子得所便了。”張氏母子見他沉吟,只道不肯容納,豈知他卻是天大一場美意!元普收過了書,便對二人說道:“李兄果是我八拜至交,指望再得相會,誰知已作古人?可憐!可憐!今你母子就是我自家骨肉,在此居住便了。”便叫請出王夫人來說知來歷,認為妯娌。春郎以子侄之禮自居,當時擺設筵席款待二人。酒間說起李君靈樞在任所寺中,元普一力應承殯葬之事。王夫人又與張氏細談,已知他有遺腹兩月了。酒散後,送他母子到南樓安歇。傢伙器皿無一不備,又撥幾對僕服侍。每日三餐,十分豐美。張氏母子得他收留,已自過望,誰知如此殷勤,心中感激不盡。過了幾時,元普見張氏德性溫存,春郎才華英敏,更兼謙謹老成,愈加敬重。又一面打發人往錢塘扶柩。
忽一日,正與王夫人閒坐,不覺掉下淚來。夫人忙問其故,元普道:“我觀李氏子,儀容志氣,後來必然大成。我若得這般一個兒子,真可死而無恨。今年華已去,子息杳然,為此不覺傷感。”夫人道:“我屢次勸相公娶妾,只是不允。如今定為相公覓一側室,管取宜男。”元普道:“夫人休說這話,我雖垂暮,你卻尚是中年。若是天不絕我劉門,難道你不能生育?若是命中該絕,縱使姬妾盈前,也是無干。”說罷,自出去了。夫人這番卻主意要與丈夫娶妾,曉得與他商量,定然推阻。便私下叫家人喚將做媒的薛婆來,說知就裡,又囑付道:“直待事成之後,方可與老爺得知。必用心訪個德容兼備的,或者老爺才肯相愛。”薛婆一一應諾而去。過不多日,薛婆尋了幾頭來說,領來看了,沒一箇中夫人的意。薛婆道:“此間女子,只好恁樣。除非汴梁帝京五方雜聚去處,才有出色女子。”恰好王文用有別事要進京,夫人把百金密託了他,央薛婆與他同去尋覓。薛婆也有一頭媒事要進京,兩得其便,就此起程不題。
如今再表一段緣因,話說汴京開封府祥符縣有一進士,姓裴名習,字安卿,年登五十,夫人鄭氏早亡。單生一女,名喚蘭孫,年方二八,儀客絕世。裴安卿做了郎官幾年,升任襄陽刺史。有人對他說道:“官人向來清苦,今得此美任,此後只愁富貴不愁貧了。”安卿笑道:“富自何來?每見貪酷小人,惟利是圖,不過使這幾家治下百姓賣兒貼婦,充其囊橐,此真狼心狗行之徒!天子教我為民父母,豈是教我殘害子民?我今此去,惟吃襄陽一杯淡水而已。貧者人之常,叨朝廷之祿,不至凍餒足矣,何求富為!”裴安卿立心要作個好官,選了吉日,帶了女兒起程赴任。不則一日,到了襄陽。蒞任半年,治得那一府物阜民安,詞清訟簡。民間造成幾句謠詞,說道:
襄陽府前一條街,一朝到了裴天台。
六房吏書去打盹,門子皂隸去砍柴。
光陰荏苒,又是六月炎天。一日,裴安卿與蘭孫吃過午飯,暴暑難當。安卿命汲井水解熱,霎時井水將到。安卿吃了兩盅,隨後叫女兒吃。蘭孫飲了數口,說道:“爹爹,恁樣淡水,虧爹爹怎生吃下諾多!”安卿道:“休說這般折福的話!你我有得這水吃時,也便是神仙了,豈可嫌淡!”蘭孫道:“爹爹,如何便見得折福?這樣時候,多少王孫公公子雪藕調冰,浮瓜沉李,也不為過。爹爹身為郡侯,飲此一杯淡水,還道受用,也太迂闊了!”安卿道:“我兒不諳事務,聽我道來。假如那王孫公子,倚傍著祖宗的勢耀,頂戴著先人積攢下的錢財,不知稼穡,又無甚事業,只圖快樂,落得受用。卻不知樂極悲生,也終有馬死黃金盡的時節;縱不然,也是他生來有這些福氣。你爹爹貧寒出身,又叨朝廷民社之責,須不能勾比他。還有那一等人,假如當此天道,為將邊庭,身披重鎧,手執戈矛,日夜不能安息,又且死生朝不保暮。更有那荷插農夫,經商工役,辛勤隴陌,奔走泥塗,雨汗通流,還禁不住那當空日曬。你爹爹比他不已是神仙了?又有那下一等人,一時過誤,問成罪案,困在囹固,受盡鞭榛,還要時手鐐足,這般時節,拘於那不見天日之處,休說冷水,便是泥汁也不能勾。求生不得生,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