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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收拾零碎,料理事務,真象個掌家的媳婦伏侍公公一般,無不任在身上,是件停當。船家道:“是尋得個好媳婦。”真心相待,看看熟分,並不提防他有外心了。
如此一月有餘,乃是八月十五日中秋節令。船家會聚了合船親屬、水手人等,叫王氏治辦酒者,盛設在艙中飲酒看月。個個吃得酩酊大醉,東倒西歪,船家也在船裡宿了。王氏自在船尾,聽得鼾睡之聲徹耳,於時月光明亮如晝,仔細看看艙裡,沒有一個不睡沉了。王氏想道:“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喜得船尾貼岸泊著,略擺動一些些就好上岸。王氏輕身跳了起來,趁著月色,一氣走了二三里路。走到一個去處,比舊路絕然不同。四望盡是水鄉,只有蘆葦菰蒲,一望無際。仔細認去,蘆葦中間有一條小小路徑,草深泥滑,且又雙彎纖細,鞋弓襪小,一步一跌,吃了萬千苦楚。又恐怕後邊追來,不敢停腳,盡力奔走。
漸漸東方亮了,略略膽大了些。遙望林木之中,有屋宇露出來。王氏道:“好了,有人家了。”急急走去,到得面前,抬頭一看,卻是一個庵院的模樣,門還關著。王氏欲待叩門,心裡想道:“這裡頭不知是男僧女僧,萬一敲開門來,是男僧,撞著不學好的,非禮相犯,不是才脫天羅,又罹地網?且不可造次。總是天已大明,就是船上有人追著,此處有了地方,可以叫喊求救,須不怕他了。只在門首坐坐,等他開出來的是。”須臾之間,只聽得裡頭託的門栓晌處,開將出來,乃是一個女僮,出門擔水。王氏心中喜道:“元來是個尼庵。”一徑的走將進去。院主出來見了,問道:“女娘是何處來的?大清早到小院中。”王氏對驀生人,未知好歹,不敢把真話說出來,哄他道:“妾是真州人,乃是永幕崔縣尉次妻,大娘子兇悍異常,萬般打罵。近日家主離任歸家,泊舟在此。昨夜中秋賞月,叫妾取金盃飲酒,不料偶然失手,落到河裡去了。大娘子大怒,發願必要置妾死地。妾自想料無活理,乘他睡熟,逃出至此。”院主道:“如此說來,娘子不敢歸舟去了。家鄉又遠,若要別求匹偶,一時也未有其人。孤苦一身,何處安頓是好?”王氏只是哭泣不止。
院主見他舉止端重,情狀悽慘,好生慈憫,有心要收留他。便道:“老尼有一言相勸,未知尊意若何?”王氏道:“妾身患難之中,若是師父有甚麼處法,妾身敢不依隨?”院主道:“此間小院,僻在荒濱,人跡不到,茭葑為鄰,鷗鷺為友,最是個幽靜之處。幸得一二同伴,都是五十以上之人。侍者幾個,又皆淳謹。老身在此往跡,甚覺清修味長。娘子雖然年芳貌美,爭奈命蹇時乖,何不捨離愛慾,披緇削髮,就此出家?禪榻佛燈,晨饗暮粥,且隨緣度其日月,豈不強如做人婢妾,受今世的苦惱,結來世的冤家麼?”王氏聽說罷,拜謝道:“師父若肯收留做弟子,便是妾身的有結果了。還要怎的?就請師父替弟子落了發,不必遲疑。”果然院主裝起香,敲起磬來,拜了佛,就替他落了發:
可憐縣尉孺人,忽作如來弟子。
落髮後,院主起個法名,叫做慧圓,參拜了三寶。就拜院主做了師父,與同伴都相見已畢,從此在尼院中住下了。王氏是大家出身,性地聰明。一月之內,把經典之類,一一歷過,盡皆通曉。院主大相敬重,又見他知識事體,凡院中大小事務,悉憑他主張。不問過他,一件事也不敢輕做。且是寬和柔善,一院中的人沒一個不替他相好,說得來的。每日早晨,在白衣大土前禮拜百來拜,密訴心事。任是大寒大暑,再不間斷。拜完,只在自己靜室中清坐。自怕貌美,惹出事來,再不輕易露形,外人也難得見他面的。
如是一年有餘。忽一日,有兩個人到院隨喜,乃是院主認識的近地施主,留他吃了些齋。這兩個人是偶然閒步來的,身邊不曾帶得甚麼東西來回答。明日將一幅紙畫的芙蓉來,施在院中張掛,以答謝昨日之齋。院主受了,便把來裱在一格素屏上面。王氏見了,仔細認了一認,問院主道:“此幅畫是那裡來的?”院主道:“方才檀越佈施的。”王氏道。“這檀越是何姓名?住居何處?”院土道:“就是同縣顧阿秀兄弟兩個。”王氏道:“做甚麼生理的?”院主道:“他兩個原是個船戶,在江湖上賃載營生。近年忽然家事從容了,有人道他劫掠了客商,以致如此。未知真否如何。”王氏道:“長到這裡來的麼?”院主道:“偶然來來,也不長到。”
王氏問得明白,記了顧阿秀的姓名,就提筆來寫一首詞在屏上。詞雲:
少日風流張敞筆,寫生不數今黃筌。芙蓉畫出最鮮妍。豈知嬌豔色,翻抱死生緣?粉繪淒涼餘幻質,只今流落有誰憐?素屏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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