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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盪在寂靜空氣裡,溪中彷彿也熱鬧了一些。(實則歌聲的來複,反而使一切更寂靜一些了。)
有時過渡的是從川東過茶峒的小牛,是羊群,是新娘子的花轎,翠翠必爭看作渡船伕,站在船頭,懶懶的攀引纜索,讓船緩緩的過去。牛羊花轎上岸後,翠翠必跟著走,站到小山頭,目送這些東西走去很遠了,方迴轉船上,把船牽靠近家的岸邊。且獨自低低的學小羊叫著,學母牛叫著,或採一把野花縛在頭上,獨自裝扮新娘子。
茶峒山城只隔渡頭一里路,買油買鹽時,逢年過節祖父得喝一杯酒時,祖父不上城,黃狗就伴同翠翠入城裡去備辦東西。到了賣雜貨的鋪子裡,有大把的粉條,大缸的白糖,有炮仗,有紅蠟燭,莫不給翠翠很深的印象,回到祖父身邊,總把這些東西說個半天。那裡河邊還有許多上行船,百十船伕忙著起卸百貨。這種船隻比起渡船來全大得多,有趣味得多,翠翠也不容易忘記。
二
茶峒地方憑水依山築城,近山的一面,城牆如一條長蛇,緣山爬去。臨水一面則在城外河邊留出餘地設碼頭,灣泊小小篷船。船下行時運桐油青鹽,染色的棓子。上行則運棉花棉紗以及布匹雜貨同海味。貫串各個碼頭有一條河街,人家房子多一半著陸,一半在水,因為餘地有限,那些房子莫不設有吊腳樓。河中漲了春水,到水逐漸進街後,河街上人家,便各用長長的梯子,一端搭在屋簷口,一端搭在城牆上,人人皆罵著嚷著,帶了包袱、鋪蓋、米缸,從梯子上進城裡去,水退時方又從城門口出城。某一年水若來得特別猛一些,沿河吊腳樓必有一處兩處為大水衝去,大家皆在城上頭呆望。受損失的也同樣呆望著,對於所受的損失彷彿無話可說,與在自然安排下,眼見其他無可挽救的不幸來時相似。漲水時在城上還可望著驟然展寬的河面,流水浩浩蕩蕩,隨同山水從上流浮沉而來的有房子、牛、羊、大樹。於是在水勢較緩處,稅關躉船前面,便常常有人駕了小舢板,一見河心浮沉而來的是一匹牲畜,一段小木,或一隻空船,船上有一個婦人或一個小孩哭喊的聲音,便急急的把船槳去,在下游一些迎著了那個目的物,把它用長繩系定,再向岸邊槳去。這些誠實勇敢的人,也愛利,也仗義,同一般當地人相似。不拘救人救物,卻同樣在一種愉快冒險行為中,做得十分敏捷勇敢,使人見及不能不為之喝彩。
那條河水便是歷史上知名的酉水,新名字叫作白河。白河下游到辰州與沅水匯流後,便略顯渾濁,有出山泉水的意思。若溯流而上,則三丈五丈的深潭皆清澈見底。深潭為白日所映照,河底小小白石子,有花紋的瑪瑙石子,全看得明明白白。水中游魚來去,全如浮在空氣裡。兩岸多高山,山中多可以造紙的細竹,長年作深翠顏色,逼人眼目。近水人家多在桃杏花裡,春天時只需注意,凡有桃花處必有人家,凡有人家處必可沽酒。夏天則曬晾在日光下耀目的紫花布衣褲,可以作為人家所在的旗幟。秋冬來時,房屋在懸崖上的,濱水的,無不朗然入目。黃泥的牆,烏黑的瓦,位置則永遠那麼妥貼,且與四圍環境極其調和,使人迎面得到的印象,實在非常愉快。一個對於詩歌圖畫稍有興味的旅客,在這小河中,蜷伏於一只小船上,作三十天的旅行,必不至於感到厭煩,正因為處處有奇蹟,自然的大膽處與精巧處,無一處不使人神往傾心。
白河的源流,從四川邊境而來,從白河上行的小船,春水發時可以直達川屬的秀山。但屬於湖南境界的,則茶峒為最後一個水碼頭。這條河水的河面,在茶峒時雖寬約半里,當秋冬之際水落時,河床流水處還不到二十丈,其餘只是一灘青石。小船到此後,既無從上行,故凡川東的進出口貨物,皆由這地方落水起岸。出口貨物俱由腳伕用杉木扁擔壓在肩膊上挑抬而來,入口貨物也莫不從這地方成束成擔的用人力搬去。
這地方城中只駐紮一營由昔年綠營屯丁改編而成的戍兵,及五百家左右的住戶。(這些住戶中,除了一部分擁有了些山田同油坊,或放賬屯油、屯米、屯棉紗的小資本家外,其餘多數皆為當年屯戍來此有軍籍的人家。)地方還有個厘金局,辦事機關在城外河街下面小廟裡,經常掛著一面長長的幡信。局長則住在城中。一營兵士駐紮老參將衙門,除了號兵每天上城吹號玩,使人知道這裡還駐有軍隊以外,其餘兵士皆彷彿並不存在。冬天的白日裡,到城裡去,便只見各處人家門前皆晾曬有衣服同青菜。紅薯多帶藤懸掛在屋簷下。用棕衣作成的口袋,裝滿了栗子榛子和其他硬殼果,也多懸掛在屋簷下。屋角隅各處有大小雞叫著玩著。間或有什麼男子,佔據在自己屋前門限上鋸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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