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部分(第3/4 頁)
住他的小胖手,問:“你叫什麼名字呀?”
“我叫明明,王明明!”
聽孩子的口音,少平知道這是一家河南人。
這時,一位三十大幾的男人從屋裡走出來,驚奇地打量著他,顯然弄不明白一個陌生人來他家幹什麼?這人臉色有點白,是一種缺乏日曬的那種沒有血色的白。他背駝得厲害,鑲著兩顆“金牙”。從他高的身材輪廓看,年輕時一定是個很展拓的後生。少平憑直觀判斷,他的駝背和那兩顆假門牙都是煤礦留給他的紀念。
“你找誰?”他用很地道的河南話疑惑地問少平。少平從地上站起來,說:“王大哥,能不能在你家買一兩毛錢的醋?”他之所以這麼直截了當,是因為他看出這是一個普通勞動者的家庭,不必轉彎抹角。他從孩子嘴裡知道他姓王。
“買醋?在我家裡買醋?”河南大哥咧著假牙的嘴忍不住笑了。
“街上的門市部關了……”少平解釋說。
但實際上還沒有說清楚。王師傅莫名其妙地看著他。這時,屋裡又走出一位婦女。那個叫明明的孩子跑過去拉住她的手,喊叫說:“媽媽,這個叔叔要喝醋!”
“他是不是醉了?”這女人小聲對男人嘟囔。她看起來比丈夫要年輕七八歲,身體苗條而豐滿,口音也是濃重的河南腔。
少平臉漲得通紅,不得不結結巴巴向這家人說明了原委。他說完後,這兩口子都仰起頭哈哈大笑了。
“走,進屋去坐!”王師傅過來拉住他的胳膊。
河南人最大的秉性就是樂於幫助有難處的人,而且豪爽好客,把上門的陌生人很快就弄成了老相識。
王師傅夫婦先不說醋的事,竟然把他拉到了飯桌旁。女人麻利地拿出一盤花生豆和一碟醃雞蛋。王師傅已經把白酒倒起兩大杯。
“兄弟,先喝一杯!”
少平還沒反應過來,河南師傅已經把酒杯舉到了他面前。
他滿懷感動地舉起酒杯,在王師傅的酒杯上碰了碰,抿了一小口。
一時三刻,這夫妻倆熱忱地問了他的許多情況。小明明已經坐在他懷裡玩上了。
過了好一會,少平喝完了那杯酒,說他得回去睡個好覺以便明早上過關,就拿起王師傅妻子給他裝好的半瓶子醋,和這家好心人告辭了。至於醋錢,還再能啟齒嗎?孫少平手裡提著醋瓶,一個人靜靜地沿著鐵路往回走。現在,他面對滿山遍野的燈火,對這裡的一切更加充滿了無比親切的感情。只要有人的地方,世界就不會是冰冷的。他不由再一次思想:我們活在人世間,最為珍視的應該是什麼?金錢?權力?榮譽?是的,有這些東西也並不壞。但是,沒有什麼東西能比得上溫暖的人情更為珍貴——你感受到的生活的真正美好,莫過於這一點了。
他回到宿舍,吞嚥了那兩個冷饅頭。便帶著複雜的思緒躺在了光床板上。
——第二天一大早,一聲火車汽車笛的吼叫驚醒了他。
他立刻跳下床,匆忙地洗了一把臉,就從床底下取出那瓶山西老陳醋來。他象服毒藥一般,閉住眼灌了幾大口,酸得渾身象打擺子似地哆嗦了好一陣。他感到,胃裡象倒進了一盆炭火,燒灼般地刺疼。
他一隻手捂著胸口,滿頭大汗出了宿舍,弓著腰爬上一道土坡,穿過鐵道,向礦醫院走去。
他來到醫院時,醫生們還沒有上班。他就蹲在磚牆邊上,惴惴不安地等待著那個決定他命運的時刻。
心跳又加快了。為了平靜一些,他強迫自己用一種悠閒的心情觀察醫院周圍的環境。這院子是長方形的,有幾棵泡桐和楊樹。一個殘破的小花壇,裡面沒有花,只栽著幾棵低矮的冬青;冬青也沒有修剪,長得披頭散髮。花壇旁有一棵也許是整個礦區唯一的垂柳,這婀娜身姿和煤礦的環境很不協調。在相距很遠的兩棵楊樹之間,配著一根尼龍繩,上面晾曬著醫院白色的床單和工作服。院子的背後是黃土山。院牆外的坡下是鐵路,有一傢俬人照相館。
從低矮的磚牆上平視出去,東邊是氣勢磅礴的礦區,西邊就是幹部家屬樓——樓頂上立著桅林似的自制電視天線……八點鐘,複查終於開始了。這次比較簡單,身體哪科不行,就只查哪科。
和少平一塊查血壓的一共四個人。他排在最後一位。查驗的有兩位大夫,一位是男的,另一位就是那個女大夫。前面三個很快查完了。其中有一個血壓還沒有降下來,哭著走了——這是一位從中部平原農村來的青年。
現在,少平驚恐地坐在小凳上了。女大夫板著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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