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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恨一切人一切狗吧,恨那些我給他們揹走了鬼他們反而不理我的人吧。但是你最最應該恨的是上阿媽草原的人和狗,知道嗎,是上阿媽草原的人和狗。”
又是一個月,又是一次無情的棒打,又把肉和水掛高了一些,送鬼人達赤又一次走了。整整一年中的十二個月都是這樣。飲血王党項羅剎一年沒有來到陽光下面,一年沒有看到草原和雪山、帳房和羊群,一年沒有見過任何一隻狗、任何一個動物,一年沒有見過任何一個人——送鬼人達赤不是人是鬼,他就跟畫在牆上的鬼影一樣,心是一個陰溼的盆地,裡面叢生著猙獰尖利的獠牙。它一年十二次被送鬼人達赤的木棒打癱在地,它掙扎著站起來,頑強地成長著。隨著肉體成長起來的還有憤怒和仇恨,還有比陰暗的石頭房子陰暗一百倍的藏獒之心,還有它作為食肉動物的撲咬本領。最後一個月,送鬼人達赤把風乾肉和裝冰水的羊肚掛到了房頂上。等他走了以後,飲血王党項羅剎仰頭一望,便衝牆而上,就像一隻飛翔的鷹,把肉一口叼住,然後又衝牆而下。它長大了,迅速地長大了。
長大了的飲血王党項羅剎已不再見到送鬼人達赤就撲就咬,不,它知道他把越來越堅硬的木棒藏在身後,如果它不能讓他丟棄木棒,那就只能在忍耐中蓄積仇恨,或者服從。啊,服從?它怎麼可以服從這樣一個人呢?然而服從似乎是必須的,因為它天生是人的夥伴,而現在它看到的人就只有這一個。況且服從也可以是權宜之計,如果這樣的權宜之計能夠讓送鬼人達赤放下木棒,它就可以重新開始仇恨,毫不留情地撲向他的喉嚨。於是它屈辱地揚起了頭,搖起了越蜷越緊的尾巴。送鬼人達赤愣了,不禁微微一笑,但笑容只停留了幾秒鐘他就故態復萌,揚起木棒,照頭便打,吼道:“你搖什麼尾巴,你對誰也不能搖尾巴,你再搖尾巴我就把你的尾巴割掉。”這一次是打得最慘的,幾乎要了它的命。它在傷痛的折磨中突然領悟了送鬼人達赤的全部含義,那就是暴烈,就是仇恨,就是毀滅——毀滅一切善意的舉動。這樣的醒悟對它來說是大有好處的,它對他採取了既不撲咬也不服從的態度,儘量躲開他的肉體,儘量靠近他的心思,活著,就必須知道他在想什麼。
新的一年開始後,送鬼人達赤用繩子綁著它把它帶出了石頭房子。那一天沒有陽光,那一天大雪紛飛,寒冷異常,那一天它被送鬼人達赤一腳踢進了一條壕溝,壕溝深深的,差一點把它摔死。它從壕溝裡抬起了頭,看到送鬼人達赤已經不見了。它頓時就變得狂躁不安,在壕溝裡來回跑動著,想回到地面上去,回到已經習慣了的石頭房子裡去。但是一切試圖跳出壕溝的努力都失敗了。壕溝長五十米,寬兩米,最深的地方有三十米,最淺的地方有十多米。壕溝原來是一個雪水沖刷出來的深壑,送鬼人達赤用一年的時間加深了溝底,加陡了溝壁,加高了溝沿,把它改造成了飲血王党項羅剎的新處所。飲血王党項羅剎在溝底不停地走動著,雪更大了,黑夜寂然來臨,它一宿未睡。第二天早晨,太陽露出了雲翳,雪停了,風還在吹,空氣冷到尖銳,它仰望壕溝之上的一線藍天,突然意識到死亡已經出現在頭頂了。
代表死亡的是無數狼頭。一顆顆狼頭圍繞著溝沿,懸空窺視著它。它緊張得又蹦又跳,意識到蹦跳是毫無意義的,就開始奔跑。五十米長的溝底它只用六七秒就可以跑一個來回,跑了一會兒,又意識到奔跑更是無意義的,便停下來狂吠。它第一次用這麼大的音量狂吠,發現它越是吠得起勁,窺視它的狼頭就越沒有離開的跡象。狼也開始叫了,好像有點學它的意思。它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狼,但是它聽到過狼的聲音。在藏獒面前,天敵的聲音本來是泣哀和可憐的,如今卻顯得放肆而得意,充滿了對它的蔑視和挑逗。它暴跳如雷,十次百次地暴跳如雷,終於跳不動了,大汗淋漓地趴在了地上。群狼嗥叫的聲音更加得意了,它蜷起身子,閉上了眼睛,渾身開始發抖。它發現自己既是狂躁的也是膽小的,既是兇悍的也是恐懼的,那種在它的遺傳中含量極少的怕死的感覺剎那間無比誇張地跑了出來,讓它在死與不想死的刀鋒上感到了生命的無助和無奈。它用兩隻大耳朵緊緊堵住了自己的聽覺,抱著一種向困厄投降的心態,等待著末日的來臨。
末日自然是不會來臨的,因為沒有一匹狼敢於下到壕溝裡面來。它們窺伺著歡叫了好長時間就賓士而去了。當寂靜突然降臨的時候,飲血王党項羅剎感到了一陣難以忍受的飢餓。它抬頭看了看上面,絕望地發現這裡的牆壁上沒有懸掛的食物,有的只是石頭。它依靠本能,知道雪是可以吃的,便開始舔雪。整整三天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