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部分(第2/4 頁)
那上百盆的名品,若是報歲之屬,當也是開花時節了。此刻師母正從花房裡出來,手裡拿著魚食,到假山前的池裡喂錦鯉,老師則轉到門前欣賞張大千先生由八德園移贈的百年古松盆景,一月柔軟的陽光正灑上這三層樓高的白色建築。
“你今天來得真早啊,一定沒吃東西。”不由分說,老人就拉著我進屋:“一塊吃早點。”
“老師早安!”這倒非我說的,而是一推紗門,那門裡的綠色大鸚鵡喊出的話,純正的廣東腔,也不知是誰教的,這小子平日甚嚕嗦,又唱又講個不停,常被關人樓下的廁所處罰,有一天我上廁所,進去尚未開燈,突然聽到裡面有人沉聲問道:“喂!你來幹嘛?”嚇出半身冷汗,後來才知道早有別人受到同樣的驚駭。
雖然早上確已吃過,但自知絕對拒不得,我也便乖乖人座,飯廳隔拉門,緊臨著客廳,迎面掛著兩行金色大字:“一怒一老,一笑一少。”想必是黃老師長壽的另一秘法,這也確實,跟老師10多年,真沒見過他板臉,偶有對那家中老僕不高興,也像是舊友臺槓。有聲音而無火氣。
這阿健,在黃府10多年,當也在60歲許了,雖然戴了助聽器,打電話,倒拿著聽筒,對著口袋裡的機器,倒也不含糊,客人見過一次,立刻就能記得,若非舊識或先約好,誰也過不了大門閂後面,這阿健的徹底盤問。
才跟著老師走入畫室,阿健已經送上茶水,照白雲堂的規矩,杯子不能上大畫桌,這是畫家應有的原則,免得打翻時髒了畫,何況白雲堂有時一天能有數十訪客,誰能保證沒個閃失的時候。
不過此刻桌上還沒有畫,倒是排了一列報紙,老師的習慣,早餐後第一件事——看報。雖然90高齡,看東西是絕不馬虎的,碰到不上眼的事件,老先生必要評論,若是他主政,非如何辦不可。話說回來,遇上特別有參考價值的文字圖片,老先生更會小心地剪下來,收入他那厚大的剪貼本之中。
譬如現在,眼睛停在了某報彩色版玉山雪景的圖片上:“老友!這個剪下來啦!”
原先坐在畫室另一頭沙發上看報的師母應聲走了過去:“老兄,你在叫我嗎?”
這件事,我也曾經弄糊塗過一陣,原來他們二老,是以老兄和老友相稱的,後經師母解說,才知道其中的因由。原來他們在婚前很早就認識,後來再遇到時,師母稱一聲“老兄”,黃老師看是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也便回叫一聲“老友”,豈知竟這樣一叫就是三、四十年。
師母容羨餘女士,雖然一頭銀絲,容光可是朗朗照人,十分年輕,動作更是快極了,才一刻工夫,那玉山雪景已經平平整整地貼上了簿子。而據我觀察老師這類收集資料和自己新聞的本子,少說也有數十冊之多,若非有特別的慧心和幹練,為他老人家安排日常成千上百的瑣事,真是談何容易。
當然師母也自非凡人,在抗戰時就擔任重慶婦女救濟會總幹事,後來又任廣東省主席羅卓英將軍夫人的秘書,再受聘到臺灣主持婦女工作,真是如她所講:當年如果從政,今天應該也有一番事業了!
“為什麼不說,黃老師就是您的另一番事業呢!”這是我常說的話,而老師則少不得講:“叫她畫,她不畫,她的竹子畫得極好!”
突然聽見樓梯上腳步匆忙,原來是黃老師的小女兒安霞閃了進來,並一把將我拉到畫桌一角:
“晦!劉墉,你好狠哪!你知道嗎?Daddy為了和你作這本書,都累得生病了!”
“我看很好啊!”
“他每天都在吃藥,你知道嗎?他是那種身體不舒服,但絕不會講的人,他就是這個個性!嗅!我要上班了,拜拜!”居然一溜煙不見了。也不知道她是當真,還是開玩笑,倒弄得我不知怎麼辦好。所幸老師開了口:
“不要聽她的,不過,你知道安娜(黃安霞的小名)也會畫畫嗎?畫得不錯呢!”
我何止知道,安霞還跟我說過,雖然早有人找她開畫展,但是老師嚴格叮矚,除非自成一家,否則不要展。由這句話可以知道黃老師對於畫家樹立自我風格的要求,也顯示了他嚴格的家教,和不希望子婦承父母蔭庇的態度。正因此,他將自己最好的收藏捐給了故宮,還對我說打算畫一百張畫,配上一百幅字,在90歲生日的前後,義賣捐給慈善事業。更令我興奮的訊息是,他居然講:“將來我的畫,也會分送給學生,90歲了,東西都留在自己手邊,有什麼意思!”
但是儘管已經90高齡,老師仍然無一日不創作,此刻,他已經開始撫紙磨墨。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