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部分(第3/4 頁)
家異口同聲地說:“打鐵趁熱,今天晚上就寫!”但是到哪兒去寫呢?卻又煞費思量了。本來何家的地方最雅靜寬敞,紙筆也講究,可是何守仁爸爸何應元性情孤僻,不愛吵鬧,那麼多人擁進書房,怕他見怪。何守仁因此不敢開腔。陳家地方,客廳更加富麗堂皇,可是沒個寫字的地方,紙、筆也不方便。陳文雄因此也不好開口。剩下週家,老鐵匠人倒隨和,紙、筆也有,就是地方淺窄骯髒,不像樣子。周榕因此也就不好意思開口。後來商量來商量去,還是選定地點在周家,何守仁回去拿紙、筆、墨過來,陳文雄回去拿茶壺、茶杯,並帶些上好茶葉過來。周炳幫助何守仁去拿紙、筆、墨、硯,周泉幫助她大表哥去拿茶具,各人分頭行事,剩下的人跟著周榕,擠進周家那竹筒房子的神廳來。這神廳大約丁方丈二,在這一類建築物裡本來是不算小的,但是由於居住在這裡面的神靈太多,幾十年來隨手放著、掛著、吊著在這裡面的物件用具等等也不少,就顯得非常湫隘。正面神樓上供著祖先牌位,放著香筒、油壺,神樓前面吊著一盞琉璃燈,如今還點燃著,燈芯發出吱吱聲和細碎的爆裂聲。神樓之下是一幅原來塗了硃紅色,近幾年來已經退淡了的板障,板障之前放著一張長長的神臺,神臺上供著關聖帝君的影象。神臺下襬著一張八仙桌,桌子底下供著地主菩薩。神廳左首進門處,在牆上的神龕裡供著門官神位,神龕兩旁貼著對聯,寫道:“門從積德大,官自讀書高。”門官之下,有一眼水井,井口用一個瓦罈子堵著,井旁又有井神。神廳大門上,還貼著“神荼、鬱壘”一對門神。這許多神靈都集中在這個廳堂裡,看來是有點擁擠不堪。大家進來之後,周榕扭亮電燈,陪李民魁坐在北邊的竹床上,對面南邊竹椅上,張子豪和陳文娣兩姐夫姨子分坐在一張竹几的兩邊。燈也不亮,也沒事兒可幹,大家就閒聊著。
不一會兒,人都來了,東西也都拿來了。虧周泉想得到,她還帶到了一個一百支光的大燈泡過來。她的熱情是叫人感動的。她一放下東西,立刻帶著周炳到廚房裡去燒水沖茶。她大哥周金在石井兵工廠做工,不回家住。爸爸、媽媽早睡下了,也不管兒女們的事。這周家就變做高朋滿座的臨時雅集了。周榕換了燈泡,整個神廳照得通亮。大家喝過茶,把八仙桌子搬到神廳當中,磨好墨,鋪開紙,一個挨著一個地寫起來。這時候,神廳裡除了周榕、周泉、周炳、陳文雄、陳文娣、何守仁、李民魁、張子豪等八個人之外,又來了張子豪的夫人、陳家大姐陳文英,陳三小姐陳文婕,跟何家的小妹子何守禮,她們聽說周家有新鮮事兒,就都走過來看熱鬧。陳文英今年二十三歲,在這些人當中,年紀最大,身體瘦弱,個子很高,一張尖長臉兒,上面嵌著一個小巧的嘴巴和一個精緻的鼻子。她一聲不響,心疼地望著她的弟弟妹妹們和她的丈人在幹著一樁有意思的、出色的事情,感動得幾乎流出淚來。陳文婕年紀雖小,也剛剛夠得上了解這樣的盛舉。她躲在一邊望著,彷彿在努力不叫人發現自己。只有那年紀才四、五歲的何守禮不懂得這件事有多麼隆重的意義。她跪著木椅,趴在桌面上,一面看人家寫字,一面和周炳擠眉弄眼。如今這神廳裡的氣氛,對她說來是過於莊嚴,過於肅穆了。她覺著很不舒服,覺得大家的臉色都很沉重。她不明白為什麼寫字還得繃著臉兒。想說話,又不敢說話;想走,又不敢走。好容易捱到寫完了,大家稍為舒松一點兒,她這才長長地透了一口氣。為了禮貌,也為了買好陳家,何守仁向大家提議道:“文英大姐也是中學畢業生,同時還是咱們的老前輩,怎麼不請她也寫一張呢?”大家都贊成,只有張子豪不做聲。陳文英說:“算了,別拿我開玩笑。何君真會做人,面面周到。可我呢,頭腦舊了,養過兩個孩子了,不在你們這個節令上了。我拿什麼跟你們排班呢?”正說笑著,門外走進一個工人打扮,矮矮胖胖,圓頭圓臉的人來。他的面貌神氣,有點像周鐵,又有點像周榕,只是年紀比周榕長一點。他就是這裡的大哥哥周金,在石井兵工廠做工,每次從廠裡坐火車回家,總是這早晚才到家的。他一進屋,大家都站了起來。他一面讓大家坐,一面聽周榕給他講明原委。才聽了幾句,好像他就全都明白了。他一面放下手裡提著的小藤篋子,一面豪爽地大聲笑著說:“好極了,好極了。你們讀書人就是有意思,會轉念頭。大家坐,坐!”他走到八仙桌前面,伸出手來,打算拿起一張誓詞來看。可是他的手指頭太粗了,抓來抓去都抓不起一張那樣薄的宣紙。他把手指頭伸進嘴裡蘸了一點唾沫,打算把那些薄紙粘起來的時候,陳文雄開玩笑說了:
“大表哥,別粘了吧。那不是有現成的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