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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後有人盜高廟坐前玉環,捕得,文帝怒,下廷尉治。釋之案律盜宗廟服御物者為奏,奏當棄市。上大怒曰:“人之無道,乃盜先帝廟器,吾屬廷尉者,欲致之族,而君以法奏之,非吾所以共承宗廟意也。”釋之免冠頓首謝曰:“法如是足也。且罪等,然以逆順為差。今盜宗廟器而族之,有如萬分之一,假令愚民取長陵一抔土,陛下何以加其法乎?”久之,文帝與太后言之,乃許廷尉當。是時,中尉條侯周亞夫與梁相山都侯王恬開見釋之持議平,乃結為親友。張廷尉由此天下稱之。
後文帝崩,景帝立,釋之恐,稱病。欲免去,懼大誅至;欲見謝,則未知何如。用王生計,卒見謝,景帝不過也。
王生者,善為黃老言,處士也。嘗召居廷中,三公九卿盡會立,王生老人,曰“吾穇解”,顧謂張廷尉:“為我結穇!”釋之跪而結之。既已,人或謂王生曰:“獨柰何廷辱張廷尉,使跪結穇?”王生曰:“吾老且賤,自度終無益於張廷尉。張廷尉方今天下名臣,吾故聊辱廷尉,使跪結穇,欲以重之。”諸公聞之,賢王生而重張廷尉。
張廷尉事景帝歲餘,為淮南王相,猶尚以前過也。久之,釋之卒。其子曰張摯,字長公,官至大夫,免。以不能取容當世,故終身不仕。
馮唐者,其大父趙人。父徙代。漢興徙安陵。唐以孝著,為中郎署長,事文帝。文帝輦過,問唐曰:“父老何自為郎?家安在?”唐具以實對。文帝曰:“吾居代時,吾尚食監高袪數為我言趙將李齊之賢,戰於鉅鹿下。今吾每飯,意未嘗不在鉅鹿也。父知之乎?”唐對曰:“尚不如廉頗、李牧之為將也。”上曰:“何以?”唐曰:“臣大父在趙時,為官將,善李牧。臣父故為代相,善趙將李齊,知其為人也。”上既聞廉頗、李牧為人,良說,而搏髀曰:“嗟乎!吾獨不得廉頗、李牧時為吾將,吾豈憂匈奴哉!”唐曰:“主臣!陛下雖得廉頗、李牧,弗能用也。”上怒,起入禁中。良久,召唐讓曰:“公柰何眾辱我,獨無間處乎?”唐謝曰:“鄙人不知忌諱。”
當是之時,匈奴新大入朝�,殺北地都尉卬。上以胡寇為意,乃卒復問唐曰:“公何以知吾不能用廉頗、李牧也?”唐對曰:“臣聞上古王者之遣將也,跪而推轂,曰閫以內者,寡人制之;閫以外者,將軍制之。軍功爵賞皆決於外,歸而奏之。此非虛言也。臣大父言,李牧為趙將居邊,軍市之租皆自用饗士,賞賜決於外,不從中擾也。委任而責成功,故李牧乃得盡其智慧,遣選車千三百乘,彀騎萬三千,百金之士十萬,是以北逐單于,破東胡,滅澹林,西抑彊秦,南支韓、魏。當是之時,趙幾霸。其後會趙王遷立,其母倡也。王遷立,乃用郭開讒,卒誅李牧,令顏聚代之。是以兵破士北,為秦所禽滅。今臣竊聞魏尚為雲中守,其軍市租盡以饗士卒,私養錢,五日一椎牛,饗賓客軍吏舍人,是以匈奴遠避,不近雲中之塞。虜曾一入,尚率車騎擊之,所殺其眾。夫士卒盡家人子,起田中從軍,安知尺籍伍符。終日力戰,斬首捕虜,上功莫府,一言不相應,文吏以法繩之。其賞不行而吏奉法必用。臣愚,以為陛下法太明,賞太輕,罰太重。且雲中守魏尚坐上功首虜差六級,陛下下之吏,削其爵,罰作之。由此言之,陛下雖得廉頗、李牧,弗能用也。臣誠愚,觸忌諱,死罪死罪!”文帝說。是日令馮唐持節赦魏尚,復以為雲中守,而拜唐為車騎都尉,主中尉及郡國車士。
七年,景帝立,以唐為楚相,免。武帝立,求賢良,舉馮唐。唐時年九十餘,不能復為官,乃以唐子馮遂為郎。遂字王孫,亦奇士,與餘善。
太史公曰:張季之言長者,守法不阿意;馮公之論將率,有味哉!有味哉!語曰“不知其人,視其友”。二君之所稱誦,可著廊廟。書曰“不偏不黨,王道蕩蕩;不黨不偏,王道便便”。張季、馮公近之矣。
張季未偶,見識袁盎。太子懼法,嗇夫無狀。驚馬罰金,盜環悟上。馮公白首,味哉論將。因對李齊,收功魏尚。
卷一百三·萬石張叔列傳第四十三
萬石君名奮,其父趙人也,姓石氏。趙亡,徙居溫。高祖東擊項籍,過河內,時奮年十五,為小吏,侍高祖。高祖與語,愛其恭敬,問曰:“若何有?”對曰:“奮獨有母,不幸失明。家貧。有姐,能鼓琴。”高祖曰:“若能從我乎?”曰:“原盡力。”於是高祖召其姐為美人,以奮為中涓,受書謁,徙其家長安中戚里,以姐為美人故也。其官至孝文時,積功勞至大中大夫。無文學,恭謹無與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