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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闢疆愕然道:“正是在下。敢問公子高姓大名?何故認得在下?”
瘦男人嘴角一挪,一個簡單的笑,包含許多淒涼和歲月的變故。他沒說什麼,徑直走進一所棚屋。
冒闢疆和董小宛怔怔地看著,努力在記憶中搜尋他的影子。歲月像謎一樣無法解釋。時光泉水不停的流淌,尖銳的石塊被磨成卵石,混雜在眾多的卵石中,再也無法單獨將它挑選出來,從而揭示與它有關的記憶。瘦男人就是這種卵石,他的形象不具有特殊性,無法和記憶發生聯絡。
瘦男人走進棚屋脫掉髒衣袍,換上一身褐紅色的錦繡袍服,用手指重新梳了頭髮,紮了新的頭巾,腰上掛了一柄鯊魚皮做鞘的寶劍。他走出棚屋,彷彿換了個人,金色的劍穗在膝間飄擺。
“啊!”董小宛一驚,想起了他是誰。她記憶的弦發出一串顫音,潛伏的往事如泉湧現。她永遠不會忘記秦淮河邊那個遙遠的下午,這個男人朝彈琴的她擲出一隻讚美的金樽,那閃亮翻飛的金光在她記憶中重新飛入雲空。這瘦男人就是奪去她童貞的狀元郎向迎天。
冒闢疆內心“嘣”的一聲,記憶的弦像石子投入池塘一樣產生了迴響。他記起來了,他在北京見過這位公子。
她和他幾乎同時脫口而出:“向迎天!”
兩朵紅雲飛上董小宛的臉,令她措手不及,她多年沒紅過臉,沒有足夠的經驗來掩飾它。同時,她心裡有渴望同他一談的念頭,也有對冒闢疆的深深歉意。另一邊,冒闢疆心裡有股怪滋味,臉色有輕微的變化。
桌上攤開的畫幅使三個人都找到了掩飾內心情緒的目標。這是一幅好畫,右上角分明寫著《廬山高》及幾十行入木三分的小字。畫幅比較寬大,滿紙崢嶸,氣勢逼人。
冒闢疆喜道:“好畫。本朝沈周妙筆,名不虛傳。恭喜向公子得此傳世作品。”
向迎天道:“好劍當配豪傑。我乃凡胎,不配擁有它。”他這話其實是一語雙關,暗暗指了董小宛。
董小宛極聰慧之人,立刻聽懂了。她卻未發一言,只顧看畫。但見危峰陡壑,長松巨木,起伏軒昂,雄偉瑰麗。近景坡頭,一人迎飛瀑背向而立,與高聳入雲的山峰相比顯得極小,卻正合題意。此圖佈景高遠深幽,縝密繁複,山石皺法,多用披麻解索技,濃墨點苔,墨豐筆健,大氣氤氳,寓有高傲的人格。看過之後,令人振奮。她將題圖之字輕輕唸了一遍:“廬山高,高乎哉!鬱然二百五十里之盤,岌乎二千三百丈之,西來天塹濯甚足,雲霞日夕吞吐乎其胸……公乎浩蕩在物表,黃鵠高舉凌天風。”
她讚道:“真豪氣也!”
冒闢疆問:“向公子,此畫欲轉手嗎?”
“當然。”向迎天道:“手中羞澀,欲濟窮圖。”
“欲售多少銀子?”董小宛問。
“識此貨者分文不取。”
“何謂識此貨?”冒闢疆問。
“知其來歷者當奉送。”
董小宛笑道:“比畫乃當年沈周贈某啟蒙老師之作,其師姓陳名寬。此畫乃寓其品格高貴,為人所仰視。不知對不對?”
“宛君見識廣闊,此畫非你莫屬。”
董小宛也不客氣,將畫收下,欲贈向迎天一些銀兩。向公子堅辭不受。這時,單媽奉上茶來,三人閒談。言及國事,向迎天長嘆不止。說起闖賊攻打北京時的氣象,頓時覺得明朝迴天無術了。原來,向迎天當時也登上城樓,看見賊兵全穿黃衣,歷史上稱為:“黃雲蔽日。”因而放棄了力戰的主意,跑回家略略整頓便混在難民中逃出了京師。
董小宛和向迎天並肩沿著一道斜坡走下去。冒闢疆看著他們的背影,後悔不該應允向迎天的請求,他要求和董小宛單獨說幾句話。鬼知道他倆說些什麼?
山坡上開了許多花,色彩駁雜,生機盎然。有幾條隱約的細小泉水在叮咚作響。她和他走過之處,灌木中總有驚鳥飛起,飛掠到不遠的綠葉中,偶爾有野兔從腳前沒命似地逃走。春光正濃。
向迎天道:“知道我為什麼到南方來嗎?”
她說:“鬼才知道你心裡想什麼。”
“我想到秦淮河上見你一面。”
“是嗎?”
“這幾年來,你在我心中始終是個純潔的形象,是一種安慰。”
他看看她,她則盯著一隻紅蜻蜓。他繼續說道:“身為人臣,本該隨君以身殉國,然心中有宿願未了,所以才苟活到今日。”
她拿眼角瞟了一眼他,未開口。向公子道:“冒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