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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記載,略加詮釋於下。
再生緣第九卷第三三回首節略雲:
家父近將司馬任,束裝迢遞下盈州。行船人集仍無續,起岸匆匆出德州。陸道艱難身轉乏,官程跋涉筆何搜。連朝耽擱出東省,到任之時已仲秋。今日清閒官舍住。新詞九集再重修。這正是,光陰如駿馬加鞭,人事似落花流水。轉眼中秋月已殘,金風爭似朔風寒。欲著幽情無著處,從容還續再生緣。
又同書第一六卷第六四回末節略雲:
起頭時,芳草初生孱雨好,收尾時,杏花紅墜春已消。良可嘆,實堪誇。(寅恪案,“誇”疑當作“嘲”。)流水光陰暮復朝。別情閒緒收拾去,我且得,(寅恪案,坊間鉛印本“得”字作“待”,似更佳。)詞登十七潤新毫。
寅恪案,端生雖是曹雪芹同時期之人,但其在乾隆三十五年春暮寫成再生緣第一六卷時,必未得見石頭記,自不待言。所可注意者,即端生杏墜春消,光陰水逝之意固原出於玉茗堂之“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之句,卻適與紅樓夢中林黛玉之感傷不期冥會。(戚本石頭記第二三回“西廂記妙詞通戲語,牡丹亭豔曲警芳心”之末節。)不過悼紅僅間接想像之文,而端生則直接親歷之語,斯為殊異之點,故再生緣傷春之詞尤可玩味也。寅恪近有看花送春之作,亦關涉牡丹紅杏者,故附錄於此。詩之詞句重複勾連,固是摹擬繪影閣體。然意淺語拙,自知必為才女之鬼所鄙笑也。
甲午嶺南春暮憶燕京崇效寺牡丹及青松紅杏卷子有作:
回首燕京掌故花,花開花落隔天涯。天涯不是無歸意,爭奈歸期抵死賒。(改宋人詞語。)
紅杏青松畫已陳,興亡遺恨尚如新。山河又送春歸去,腸斷看花舊日人。
複次,端生於乾隆三十四年秋,隨父玉敦由北京赴山東登州同知任所,其初一段行程為舟行,蓋取道運河也。其自言“行船人集仍無續”,則於第一七卷首節所言“歸棹夷猶翻斷簡”者,情形殆不同矣。端生於乾隆三十六年夏間返杭,自是舟行,大約亦由德州乘船,其登州德州一段路程,仍是乘車陸行,與前此自赴登州時,由德州登岸乘車者不異。所謂“陸道艱難身轉乏”者,則昔時深閨弱質,(再生緣第一七卷首節有“幸賴翁姑憐弱質”之句。)騾車陸行之苦況,有非今日交通便利之時代所能瞭解者矣。又再生緣第一七卷首節雲“自從憔悴堂萱後,遂使芸緗彩筆捐”及“庚寅失恃新秋月,辛卯南旋首夏天”,則端生之母汪氏自乾隆三十五年暮春以後即病劇,端生因此不能從事寫作,至是年七月其母汪氏病逝,更不能繼續撰著。直至乾隆四十九年甲辰仲春方始續寫第一七卷,此端生所謂“悠悠十二年來事,盡在明堂一醉間”者,即由乾隆三十六年辛卯後一年壬辰算起,至乾隆四十八年癸卯止,實為十二年。端生所以從壬辰年算起者,因在辛卯年自登州返杭州途中,於再生緣十六卷稿本,猶略有所修改。再生緣第一七卷首節謂“歸棹夷猶翻斷簡,深閨閒暇待重編。由來早覺禪機悟,可奈于歸俗累牽”,即指此而言。蓋端生以母病劇輟寫,返杭州途中稍加修改,及到杭州後,即為俗事牽累擱置此稿,直至經過十二年之久,方始續寫也。嗚呼!端生於乾隆三十五年輟寫再生緣時,年僅二十歲耳。以端生之才思敏捷,當日亦自謂可以完成此書,絕無疑義。豈知竟為人事俗累所牽,遂不得不中輟。雖後來勉強續成一卷,而卒非全璧,遺憾無窮。至若“禪機早悟”,俗累終牽,以致暮齒無成,如寅恪今日者,更何足道哉!更何足道哉!此十二年後所續寫者,即今再生緣第一七卷,卷中首節及末節端生自述其撰著年月及續寫經過頗詳,上文已移錄之矣。
再生緣第一七卷第六五回首節雲“歲次甲辰春二月,芸窗仍寫再生緣”,及第六八回末節雲“八十張完成一卷,慢慢的,冰弦重撥待來春”,則端生自乾隆四十九年二月至十二月,將近一年之時間,僅成此一卷,與前此寫作此書之速度不大相侔,斯蓋其心身及環境之變遷所致。否則以端生之才華,絕不至如平山冷燕第六回中宋山人之被才女冷絳雪笑為“一枝斑管千斛重,半幅花箋百丈長”者也。再生緣第一七卷第六八回末節雲“向陽為趁三年日,入夜頻挑一盞燈”者,(此句法與第一卷第四回末節之“臨窗愛趁朝陽暖,握管愁當夜氣寒”正同,而意境則大異也。)端生自謂前此寫成十六卷,起於乾隆三十三年秋晚,訖於三十五年春暮,首尾三年,晝夜不輟。今則“殊非是,拈毫弄墨舊時心”,其綢繆恩紀,感傷身世之意溢於言表,此豈今日通常讀再生緣之人所能盡喻者哉?今觀第一七卷之文字,其風趣不減於前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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