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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妻子正襟危坐一絲不苟的神色,卻又無論如何拿不出手來,沉吟再三道:“不要煮茶了,說說閒話吧。”
“夫君初歸,當有禮數,豈能簡慢?”妻子低頭注視著鼎爐,聲音很輕。
“一日,能織幾多布?”蘇秦想找個話題。
“一日丈三,三日一匹。”
“家道尚可,何須如此辛勞?”
“家道縱好,亦當自立。夫君求學累家,為妻豈能再做累贅?”
“一朝功成名就,自當報答家人。”蘇秦既感歉疚,又生感慨。
妻子卻只默默低頭,輕輕嘆息了一聲。
“你信不過蘇秦?”
妻子搖搖頭:“居家康寧,原本無此奢求。”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卻使蘇秦頓時生出索然無味之感。從總角小兒開始,蘇秦就是個胸懷奇志的孩童,與木訥的哥哥迥然有異。在他五歲時,父親用殷商部族的古老方法為兩個兒子做“錢卜”——這是殷商部族試驗小兒經商才能的一種方法——根據總角小兒朦朧冒出的“天音”,決定給他請何等商人為師?聰敏靈動者大體學行商(長途販運),木訥本份者大體學坐賈(坐地開店)。父親拿出五十金,放置在廳中長案上,將兩個兒子喚到面前,指著燦燦發光的一盤金餅問:“給你兄弟每人五十金,如何用它?”八歲的哥哥紅著臉道:“置地,建房,娶妻。”小蘇秦卻繞著金餅轉了一圈,童聲昂昂道:“華車駿馬,周遊天下!”父親不禁大為驚訝,覺得小兒志不可量,才產生了後來與尋常商家迥然相異的種種苦心。十多年修學遊歷,在曠世名師的激勵指點下,蘇秦更是心懷天下志在四海,成了雄心勃勃的名士。與張儀一樣,他最喜歡讀莊子的《逍遙遊》,常掩卷慨然:“生當鯤鵬九萬里,縱南海折翅,夫復何憾?”他最瞧不起的,便是那種平庸自安的凡夫俗子,常嘲笑他們是“蓬間雀”。尋常與人接觸,他本能的喜歡那種縱然平庸但卻能解悟名士非凡志向,並對名士有所寄託的俗人。譬如大嫂,對蘇秦奉若神明般地崇拜,口口聲聲說二叔要帶蘇家跳龍門。蘇秦就不由自主地有幾分喜歡,連大嫂的聒噪也覺得不再那麼討人嫌了。蘇秦最厭煩的,就是那種自己平庸但還對名士情懷不以為然,對名士也淡然無所依賴的俗子。
想不到,妻子恰恰便是這樣一個人!
她克盡妻道,恪守禮數,安於小康,竟是不追慕更大的榮華富貴,對夫君可能給她帶來的魚龍變化,也顯然有一種淡漠。片刻之間,蘇秦對妻子那種因生疏而產生的一種神秘一絲敬慕一縷衝動,也煙消雲散了。驀然之間,他覺得妻子很熟悉,熟悉得已經有些厭倦了。
“還有諸多準備,我就告辭了。”蘇秦站了起來。
妻子正在斟茶,窘迫地站了起來:“夫君……禮數未盡,請,飲杯茶,再走。”
“好吧。”蘇秦接過陶杯,呷了一口滾燙的茶水,放下杯子:“善自珍重,我走了。”
妻子默默送到門口,臉龐依然隱沒在燈影裡,“夫君……可有歸期?”
“成事在天,難說呢。”大袖一揮,蘇秦的身影漸漸隱在朦朧的莊園小道里。
那一點燈光,卻在門庭下閃爍了很久很久。
天色一亮,蘇秦的軺車就駛出了洛陽西門。
兩個時辰後,蘇秦渡過洛水,沿大河南岸的官道向函谷關進發了。蘇秦是兩匹駿馬駕拉的青銅軺車,堪稱高車駿馬。三弟蘇代認為,天子賞賜的軺車不能沒有良馬相配,便說動大哥,在將軺車修葺得煥然一新後,又買了兩匹雄駿的胡馬駕車。按照蘇代的做法,大哥還要給蘇秦配一名高明的馭手以壯行色。可這些都被蘇秦堅執拒絕了。按照蘇秦本意,這輛天子軺車雖然銅鏽班駁,輪廂鬆動,然卻是六尺車蓋的大臣規格,氣魄自在,只須將車輪車廂修葺堅固即可;目下既然已經整修得燦爛如新,也不可能復舊了,便也作罷;再有駿馬御手,搞成天子特使一般的氣象,便太過招搖了,若使風習質樸的秦人側目而視,豈不弄巧成拙?所以,蘇秦堅持自己親自駕車,不要馭手,也不要童僕。
如今一上官道,這高車駿馬便大大顯出了非凡氣度——車聲轔轔純正,馬行和諧平穩,高高的青銅車蓋下,蘇秦的大紅斗篷隨風飄搖,掠過商旅的隊隊牛車,引來路人驚歎的目光與時不時的喝彩,當真是灑脫名士!
日暮時分,到得函谷關外。但見兩山夾峙,關城當道,車輛行人皆匆匆如梭,要忙著在閉關之前進關出關。蘇秦第一次經函谷關入秦,不禁住車道邊,凝神觀望。這時的函谷關已經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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