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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又是“東周”“西周”兩個自家封邑大打出手,攪得洛陽王畿雞飛狗跳,國人不敢出城。周顯王破天荒地在王殿舉行了三公(太師、太傅、太保)並卿大夫議國朝會,決意取締先祖週考王留下的這兩塊封邑,將洛陽王畿統一到天子治下。誰想這些白髮蒼蒼的老臣們竟沒有一個贊同,反而都替“東周”“西周”請命,喋喋不休地說:分封制乃《周禮》根本所在,不能悖逆祖制。顯王苦笑不得,便堅持要將“東周”“西周”的朝貢禮品增加兩倍。誰知天子剛一出口,三公大臣便一齊亢聲死諫,說從三皇五帝到湯文周武,諸侯朝貢歷來都是量力而行,若象戰國一樣將貢品變為賦稅,王道德政何在?吵鬧了一整天,竟是什麼也不能擅動,氣得周顯王拂袖要去。
誰知走也不行!司寇硬是拉住天子衣袖犯顏直諫,責以“我王有違禮法,朝會失態”。周顯王無可奈何地長吁一聲,只得坐下來聽老臣們聒噪,直到散朝也沒說一句話。
從那以後,一百餘里的洛陽王畿,便固定裂為三塊:東周四十里,西周三十里,天子七十里,整天攪鬧得不可開交。東周欲種稻,西周不放水;西周要灌田,東周就掘堤;天子要例貢,兩週就一齊叫苦!
大事不能做,周顯王就想在小事上來點兒氣象,一搭手,竟還是不行!
顯王通曉古樂音律,要將王室的鍾樂《周頌》重新編定演奏。訊息傳出,竟惹得一班三公卿大夫與東周公、西周公聯袂進諫,堅稱“禮樂天授,不能擅改”!無可奈何,只得作罷。後來,周顯王又想改制王室禁軍的禮儀與侍女內侍的服裝。還沒動手,便“朝野”譁然,似乎天要塌將下來一般!再後來,周顯王便想將王殿與九鼎廣場整修一番,便與尚坊官員計較商議。誰料尚坊官員竟搬出了《王典》,說觸動神器要舉行祭天大典、天子沐浴齋戒一月,方可擇吉動工。天子府庫空空如也,何來財力舉行祭天大典?周顯王只好嘆息一聲作罷。
百無聊賴,周顯王便想起了魯國孔子的話:“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不若博弈可乎?”便整日與幾個內侍侍女消磨在圍棋案前打棋博採,倒也優遊自樂。誰知又是好景不長,骨鯁老臣與襲爵幼臣竟一齊發難,辭色肅然地責備天子“嬉戲玩物,徒喪心志,不思振作,何顏得見先祖?!”一氣之下,周顯王燒掉了棋枰,砸碎了棋子,矇頭大睡了三天三夜!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一個真命天子,竟是什麼事也做不得。
“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嘆息之餘,周顯王竟覺得孔子這老頭兒是個知己了。
雖則如此,周顯王畢竟豁達,很快就將天子生涯簡化為一日三件事:吃飯、睡覺、觀樂舞。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餓了就吃,吃得極少,時間卻長得驚人!睡覺則全無規則,睏了就睡,零零碎碎的一日總能睡個幾十次。樂舞則是十二個時辰內將《風》《雅》《頌》一首挨一首地奏將過去,不奏完不算一日結束。周顯王不圈不點不評,只是聽只是看,往往是長夜競日的樂舞聲中,天子已經沉沉睡去。待舞女樂師們睡著了,周顯王卻醒了過來,睡眼惺忪地品評著東倒西歪的各種睡態,高興了便摸摸這個翻翻那個,不亦樂乎地獨自大笑一通。
歲月如梭,倏忽間便過去了三十二年。
一個英氣勃勃的王子,變成了白髮皓首的老天子,周顯王總算習慣了這飽食終日無所用心的活法兒,漸漸的,那種“難矣哉”的心境也淡漠了,一切都變得自然平淡起來。
今日,周顯王卻又有些不耐。他在夢中朦朦朧朧聽到了鍾鼓樂舞和肅穆清雅的《周頌》,“執競武王,無競威烈,不顯成康,上帝是皇……斤斤其明,鍾鼓煌煌……降福簡簡,威儀反反……”在那追念先祖功業的悠遠歌聲中,他竟然莫名其妙地哭醒了,淚流滿面,泣不成聲,嚇得樂師舞女們竟是齊齊匍匐,不敢抬頭。
“起去起去!不關爾等事。”周顯王揮揮手,破例地點了一首《秦風》:“奏那個那個,噢,對了,《蒹葭》。”當高亢悠遠而又略帶蒼涼的樂曲奏響時,周顯王便低聲和著這首著名的情歌:“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漸漸的,他竟是又朦朧了迷糊了,扯起了悠長的呼嚕聲,竟睡得分外香甜。
“如何?不奏樂了?”周顯王突然睜開了眼睛,習慣了和樂入睡,他竟被這突然的寂靜驚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