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儀竟一步一步的挪出了門外。夕陽西下,一抹血紅的晚霞還搭在蒼翠的峰頂,一縷嫋嫋扶搖的炊煙正溶進蒼茫的暮色,三面青山如黛,谷底澄江如練,穀風習習,山鳥啁啾——多麼美好的河山,多麼美好的塵世!瞬息之間,張儀竟生出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痴痴的佇立在晚風之中。“張兄——!”隨著脆亮急切的呼喚,緋雲急匆匆趕來:“吔!你敢站在這兒?田忌這望鄉臺是臨淵孤石,有多險!不知道麼?快下來,慢點兒,踏實了,哎,對了。”
張儀被緋雲一頓嚷嚷,下得孤峰高臺,方才回過神來,抬頭正要說話,卻驚訝的盯著緋雲哈哈大笑起來:“是了是了,這才是真山真水嘛!”緋雲大窘,捂著臉笑道:“你不見了,人家顧不上了吔。”張儀高興得點著風杖笑道:“好啊好啊,我張儀有個小妹了!”張儀在長陽穀秘密養傷,緋雲便全副身心的操持料理。這長陽穀本是隱居之地,除了鹽巴鐵器等物要上市購買外,一切都是自耕自足。下廚做飯,就要先到菜田摘菜,到井中汲水,若米麵沒有了,還得搗臼或磨面。便成了古人常說的“兒女常自操井臼”,更不要說還有自釀米酒、漿洗縫補、採茶炒茶、灑掃庭除等活計。但最要緊的,還是全力侍奉重傷的張儀,煎藥喂藥、擦洗傷口、敷藥換藥、扶持大小解、晝夜守侯。緋雲雖是精明利落,也忙得陀螺般轉。
長陽穀原是留有兩個守莊老僕,可緋雲堅執自己料理一切,除了田中粗重活計,絕不要僕人幫忙。這些細碎繁瑣而又連綿不斷的活計,要做得又快又好又幹淨,便不自覺的要遵從一些基本規則:下廚戴圍裙,頭上包布帕,長髮盤成髮髻,喂藥換藥便要跪坐榻前,漿洗縫補便免不了要飛針走線。日每操持忙碌之中,緋雲竟是漸漸忘記了原來長期訓練成的男身習慣,此刻風風火火趕來,便是頭戴布帕,腰繫圍裙,一支玉簪插在腦後髮髻上,長長的雲鬢細汗津津,豐滿的胸脯起伏喘息,眼波瑩瑩,白皙紅潤,活脫脫一個幹練的美少女!張儀如何不嗟呀驚歎?母親將緋雲交給他時,並沒有說緋雲是個少女。遊歷蹉跎,雖說也常常覺得緋雲顯出頑皮可愛的女兒神態,但也只是心中一動而已,張儀並沒有認真去想。畢竟,少男少女之間的差別並不是涇渭分明的,而且也確實有那種音容笑貌相類於少女的少男。但更重要的是,張儀出身寒門,襟懷磊落而又灑脫不羈,對僕人歷來不做賤人看,也不想無端的去追問這些一己之密。在他看來,緋雲不說,那便是不能說不願說或者無甚可說,又何須使人難堪?今日緋雲如此景象,他自是恍然大悟,心中竟莫名其妙的大是暢快。“吔,別站風裡了,回去吧。”緋雲羞澀的小聲嘟噥。
“緋雲,”張儀突然正色道:“必須離開長陽穀,收拾一下,後半夜便走。”“吔!這是為何?你傷還沒好,走不得。”緋雲一急,聲音便又尖又亮。“吔,你不知道麼?”張儀學著緋雲獨有的慣常口吻笑道:“田忌換我,身不由己,將我安頓在這裡,也本是權宜之計。只要我在這裡住,田忌便不能甩開楚國。將心換心,我要給田忌自由,他絕不想在楚國陷得更深。必須走!”“沒有人知道我們住在這裡啊?”緋雲還是想不通。
“小孩子話。”張儀“篤篤篤”的點了點風杖:“那房陵是昭雎封地,秦國挖了他老根,他恨死我了。縱然楚王放我一馬,昭雎也會尋找我的。他是令尹,權勢大了,這裡絕然逃不出他的密探刺客。”
“吔!”緋雲驚出了一身冷汗:“那就快走!到齊國的路還算好走。”
“還能回齊國?”張儀苦澀的一笑:“回家,回安邑老家。”
“張兄,你……”緋雲看見張儀眼中淚光,竟要哽咽起來,卻又立即咬牙忍住:“好,便回老家!走,你先歇息養神,我去準備便了。”四更時分,月明星稀,一葉獨木扁舟漂出了滾滾滔滔的長陽山溪,漂進了水天一色的茫茫雲夢澤,漂向了遙遠的北方彼岸。“張兄,你在想什麼?好痴吔。”緋雲的聲音在漿聲中飄蕩著。
“蘇秦。他為什麼選擇了秦國?”
“他覺得秦國好吔。還能有什麼?”
張儀哈哈大笑:“倒也是!並無甚個奧妙。只是啊,我也得對秦國重新估量了。這老秦忒惡,跌我出門一個嘴啃泥,忘不了啊!”
第五章 天地再造
一、異數中山狼
一個多月了,蘇秦總算進入了上郡,走到了秦長城腳下。
回洛陽的大道是東出函谷關,非但路近,而且沿途人煙稠密多有驛館,窮路富路都很方便。可蘇秦不想走大道,不想讓任何人看見自己這潦倒模樣。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