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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監連看了兩遍花名簡冊,也沒有發現他心中的那個名字。真奇怪,百里老人捎來書簡,分明說此人已經入秦,卻為何還沒有到?他一想到在安邑洞香春對弈的白衣士子,就有一種油然而生的衝動和敬慕。此人若能入秦,定可大有作為。可是,他為何不見呢?莫非也是來了又走了?心念及此,景監心裡頓時感到空落落的。想想還是先做眼下的事吧,那種可遇不可求的事兒想也沒用。他起身離座,收拾好簡冊,準備到招賢館等候秦孝公。今日,國君要到招賢館看望入秦士子,還要宣佈對士子們任用的辦法,是最要緊的日子了。
秦國招賢館在南門內城牆邊的一條小街上。
這裡原來是一座舊兵器庫。實在沒有現成的庭院房屋,景監便找櫟陽令子岸和衛尉車英商議,將舊兵器般出,騰出了這座帶有庭院的府庫,經過緊急修葺,尚算過得去。大門前,臨時趕起來一座石牌坊,門額正中是老石工白駝刻的四個大字——正國求賢。庭院內圍成方框的四排青磚大房,分割成一百多間小屋,入秦士子人各一間。景監親自督辦招賢館士子們的飲食,保證了招賢館士子每日三餐皆有肉食和白麵烤餅。這在當時的櫟陽,已經是超豪華的生活了。因為在秦國,連七十歲的老人也不能做到日有一肉,即或國君秦孝公,也至多是三日一肉食,而入秦士子卻是餐餐有肉,談何容易?僅此一點,已經在櫟陽城大為轟動。國人們每日聞著招賢館飄出來的肉香,每個人都對自己的兒子講這樣的話:“看見了麼?想天天吃肉,就得有本事進招賢館。”聽見竟有士子逃走,櫟陽庶民氣得牙根發癢,紛紛大罵:“鳥!全攆跑算了!”“吃了個肚兒圓還跑,忒沒良心!”“沒了了他們有甚打緊?老秦國照樣打勝仗!”罵歸罵,氣歸氣,櫟陽老秦人終究還是非常敬重這些士子。但凡在城中遇到招賢館的長衫士子,憨厚的秦人莫不垂手讓道,在店鋪買雜物,店主更是將價錢壓得奉送一般。引得招賢館士子們無不感慨,每日聚餐時大談秦人的憨樸厚道。
景監來到招賢館,正是太陽初升的卯時。吏員們已經在庭院中擺佈好了國君會見士子們的漏天場子。院中鋪了兩百張蘆蓆,每席一張木幾。正前方中央位置擺了兩張較長大的木案,虛位以待。
卯時首刻,招賢館掌事撞響了那口古鍾,三響之後,士子們陸陸續續走出小屋,到蘆蓆前就座。這時,一個白衣士子從偏門走進,坐到了最後排的中間,頭上纏了一條寬寬的白布巾,顯得面目不清。他便是衛鞅。昨晚雖然大醉,但他喜愛烈酒的習慣和非同尋常的酒量,卻使他經受住了來得猛去得快的秦鳳酒的衝擊,一覺醒來倒是分外清醒。他不想按照神秘老人的書簡先找景監,卻很想先到招賢館看看再說。他和景監下過棋,怕他萬一認出自己,便包了一塊頭巾不聲不響的坐在議論紛紛計程車子中間,倒真是沒人注意到他。
士子們哄哄嗡嗡的,不是交談相互見聞,便是對秦國新君做種種猜測。山東列國對秦國新君傳聞頗多,乃至大相徑庭。士子們入秦,許多人最感興趣的,竟是一睹這位敢在求賢令中數落自己祖先的奇異國君,其中不乏見了這位奇異君主便要離開秦國者。可是,這位發出求賢令的國君一個多月來竟始終沒有來招賢館,許多士子熬不住,罵著“求賢不敬賢”一類的話,便陸續走了。今日,這位國君終於要露面了,士子們的興奮是顯然的,猜測也是千奇百怪的。
這時,招賢館掌事高聲報號:“秦國國君駕到——!”
景監前導,秦孝公嬴渠梁從容走到中央案前。他一身黑色布衣,腰間勒一條寬寬的牛皮板帶,頭戴一頂六寸黑玉冠,腳下是一雙尋常布靴,面色黝黑卻沒有留鬍鬚,眼睛細長,嘴唇闊厚,中等個頭,一副典型的秦人相貌。如果不是在招賢館而是在街市山野,誰也不會將他認做七大戰國之一的秦國君主,只當他是一個尋常布衣而已。場中士子們頓時一片嘆息議論,顯然是感到了失望。在大多數士子們的想象中,秦國雖窮,但卻是剽悍善戰的蠻勇之邦,若是秦孝公生得膀大腰圓紅髮碧眼面目猙獰,他們倒是毫不足怪,甚至會嘖嘖讚賞。今日一見,卻是如此的平庸無奇,沒有一點兒逼人的英雄氣概,如何不令人沮喪?這種失望的議論嘆息,是誰都感覺得到的。奇怪的是,秦孝公卻是沒有絲毫的窘迫難堪,鎮靜自若的站在那裡,不笑不嗔,竟是面無表情一般。
景監拱手高聲道:“諸位先生,國公親臨招賢館,向先生們昭明任賢用能之國策,以定諸位去向。”又向秦孝公拱手道:“君上請入座。”
秦孝公擺擺手,沒有坐入大案,卻是肅然站立,凝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