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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盡數點燃。雖然燈光在湖面上顯得渺小幽暗,然則原本剛硬的石橋上卻立時漾出一絲暖意來。
恰在此時,一名青年男子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正從小島穿過東石橋,緩步朝湖東的亭臺走去。他一身灰色長袍,看上去文質彬彬,書生氣十足,理當不是府中下人。而三十來歲的年紀太過年輕,顯然也不是這裡的主人韓熙載了。湖東為李雲如居處,假如這男子是去找她,為何他蒼白的臉上掛滿了憂鬱、腳下的步履又如此徘徊不定?莫非……
正當他心念微動之時,小布陡然轉過頭來,亦看見了那年青男子,卻又即刻扭轉了頭,迅速步入了復廊,好像生怕那男子留意到他一般。張士師見此情形,不免疑慮更深。
及至復廊盡頭,突然從前面暗處冒出來一個高大昂然的人影。張士師跟在小布後頭,身在明處,尚看不清那人眉目,但張士師心下已經可以確認,這人一定就是韓熙載,除了他,這裡再無旁人有如此雅緻飄逸的氣度。
小布已然看清了來人,忙躬身讓在一旁,恭謹地叫道:“韓相公!”既然被稱作“韓相公”,來人必當是主人韓熙載了。這還是張士師頭一次如此近距離接近大人物,不敢怠慢,忙隨同小布避讓到一邊。
那韓熙載面色沉鬱,連頭都未側一下,便旁若無人地向前去了。他的步履極穩極慢,襯著沉默的背影,顯得格外負重。
小布肅手而立,大氣也不敢出,顯是對主人極為敬畏,一直等韓熙載走得老遠,連腳步聲也聽不到了,這才長吁一口氣,慢吞吞地將剩下的彩燈點亮。張士師見他手腳突然慢了下來,似乎有些無精打采的樣子,忙就此辭別,徑直朝前院走去。及近拱門,迎面遇到了紫薇郎朱銑。他面色凝重,滿腹心事,突然見到張士師出現時,竟然還嚇了一跳。不過他並不認識張士師,以為對方只是韓府下人,隨口問道:“你見到府上秦家娘子了麼?”張士師一怔,心想:“秦蒻蘭不是與你一道上山的麼?怎麼反倒問起我來了?”正待澄清自己並非韓府中人,卻聽見有人大叫道:“朱銑兄,你也是剛剛才到麼?”
只見幾名侍女簇擁著三名賓客進來,其中一人大紅長袍,正是白日跨馬遊街的新科狀元郎粲。另外兩人張士師原也認得——五十餘歲的是太常博士陳致雍。他本是莆田人,在閩國為太常卿,南唐破閩後,又轉仕南唐。太常博士掌祭祀、禮樂、選試博士,雖然是個閒職,品級也不高,但陳致雍因精通禮學,甚得國主寵幸,適才出聲招呼朱銑的也是他了;三十來歲年輕一些的是教坊副使李家明,也是李雲如的親兄長,負責管理在宮廷中演出歌舞的男女藝人。
朱銑忙舍了張士師,回身笑道:“只比致雍兄早了一腳的功夫。”又招呼道,“狀元公、家明老弟……”李家明忙回禮,郎粲卻只是微笑著點頭,露出高傲而淡然的神態來。幾人寒暄著進了復廊,絲毫沒有留意到讓在一旁的張士師。
走近大門時,張士師又見到了畫院待詔顧閎中和周文矩。這顧、週二人均是江南著名畫師,以善畫人物享名天下,尤其顧閎中是目識心記的寫生高手。當朝國主李煜工詩詞書畫,對有這方面才藝的文士素見寵幸,周、顧二人雖只是宮廷畫師身份,卻得以時常出入宮廷,隨侍國主左右,極得寵幸。
周文矩滿臉和善,正與大門迎客的侍女交談著什麼。他是句容人氏,與張士師同鄉裡,二人本是相識,但他正忙於問話,並未留意到走出來的張士師。顧閎中則始終沉靜地站在一旁,默然注視著右首的那隻銅鶴。張士師迅疾離開了韓府,往山下走去。暮色中,他再次回望著韓府,顧閎中和周文矩已經進府,隱約有放浪的笑語聲傳來。他知道夜宴就要開始了。
即將進入竹林時,他再次看到了秦蒻蘭——她正蹲在永寧泉水旁,安靜地凝視著石頭縫隙中鑽出的一朵藍色的小花。而一名年輕男子正隱身在另一側的竹林中,窺測著她。那男子的面容看上去有些熟悉,尤其是那種憤怒的生動表情依稀在什麼地方見過。
昏暗的天色徹底黑了下來,夜幕就在這個時候籠罩了大地。
第一章
王屋山住在湖西的琊琊榭。琊琊榭有花廊直接通往湖心的花廳,這裡也是韓府除了花廳之外最好的住處,向來只有最受寵愛、地位最高的姬妾才能居住。自半年前秦蒻蘭搬去前院居住,韓熙載便命王屋山住了這裡,這件事著實令王屋山意氣風發,狠狠得意了一陣子。王屋山擅舞,李雲如擅樂,二女容貌不相上下,一直被韓熙載視為最得意的左右之寶,但二姝私下裡鬥得可是厲害著呢。最近王屋山一直有種莫名其妙的危機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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