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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莊的孫美琴是一個開朗健康的女人。她臉色紅潤,笑聲清脆響亮。至今為止,她在農忙時節,一人頂下一個壯漢,揮動鋤頭如同紗巾一般輕鬆的情景,仍深深地印在人們的腦海裡。所以,直到第二天雨停風止的清晨,人們還沒有意識到死亡的來臨。甚至當拖拉機“砰砰”地駛進了村莊,大家還以為是耕田的人又來了呢。等到跑過去,看到的,卻是孫美琴伸著裹滿泥巴的一雙赤腳,像是從土裡挖出的樹根一樣。
沒有哭聲。人們被驚慌噎住了聲音。彷彿躺在拖拉機車廂裡的只是一個謊言而已。
陳小兵坐在他母親的身旁,握著她的手。他挺著瘦瘦的脊樑,臉像是被霜凍住了。直到人們去搬運屍體的時候,他才掙扎著動了幾下,接著便昏了過去。
醫生說孫美琴腦子裡的一根血管爆掉了,所有的血都從那個斷口處亂流。孫美琴的腦袋裡流滿了血。孫美琴就死了。
現在我漸漸明白孫美琴當時為什麼死死拽著我的手。一個將死的人生出這麼大的力氣是她還不想死,想用力留住自己。她正好在手旁抓住了我。可我留不住她的七魂六魄,只留住了她的陰涼,還在我的手指上陰魂不散。我一次次被這種頑固的停留弄得心驚肉跳。
孫美琴的死亡賦予了我某種神秘的使命。我想,也許是她真的捨不得離開這個世界。我只好同時替代了她活著,並且用眼睛觀看著,現在又用雙手來書寫著,以告別她的不捨。
二、遺忘
這個叫陳學平的男人是敘述到這兒才正式出現的。之前他一直呆在一個工地上。那個工地上搭滿了腳手架,到處是水泥,鋼筋和鐵絲。陳學平每天有10多個小時穿梭在其中,將一捆捆鋼筋從左邊搬到右邊,或者從右邊搬到左邊。這使他的肩膀久經沙場,結實可靠。
敘述是從一個電話開始的。當時陳學平正在休息的間隙。這個男人習慣於將雙手插在腰間,朝天空望去。這一天突然下起了雨,他們只好躲在一塊跳板的下面。這樣一來陳學平只能平視著前方了。接著他就看到一個人越走越近,並開始朝他喊:“喂!陳學平,你家裡來電話了。喂,陳學平,你老婆死了。喂,你快回家吧。陳學平。”所以,陳學平連夜回到了辛莊。
當時,已有好幾個身強力壯的男人等在了路旁。陳學平一到,兩隻手臂就被緊緊挽住,有效地阻止了他可能出現的昏倒在地。陳學平的悲傷在幾條胳膊中動彈幾下,只能爆發出搶天哭地的聲音。到了靈堂,他終於掙脫開了手臂,朝孫美琴撲去。這個男人捶胸頓足涕流滿面滾倒在地。那已經不能算作是哭了。我們聽到沉悶的吼叫聲撕心裂肺地從地面上傳來,令在場的人都無比辛酸甚至渭然淚下。可在這裡我不想再敘述這種悲傷了。因為它與以後的陳學平有如此大的差距。更讓人們覺得那僅僅是一場動情的表演而已。
就在孫美琴還未過“六七”的時候,陳學平就在為他以後的生活幸福開始擔憂了。終於在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他無聲地推開了一個媒婆的家門,支支吾吾地說明了自己的來意。其中陳學平紅著臉說得最多的是:“腳邊少個人,太冷啦!”
不久我們就看到,每當黃昏來臨時,陳學平都會戴整齊,騎上一輛腳踏車出門去。他動作迅速,飛快地蹬著腳踏,像是一匹瘸腿的小馬,在路上顛來顛去的。有一次我站在路旁,居然聽到他用口哨吹著歌曲,看到我的時候,他才驚慌的戛然而止。後來我們才知道,陳學平的幸福來自於一個叫作方柳柳的胖女人。
有一天黃昏,陳學平同往常一樣出現在方柳柳的視線裡。她看到熟悉的腳踏車出現在大路的盡頭,並且艱難又頑強向她顛簸而來。方柳柳的心裡湧上了一陣陣美妙的波紋。
陳學平終於到了跟前。他輕輕地敲了一下鈴,猛地一剎車,腳踮地,停了車。然後他像一個少年一樣甩了甩頭髮,把情意綿綿的目光投向了方柳柳。
“你上來。”
方柳柳說:“你下來。”
“你上來。”
“下來。”
“你不上來我打你。”“你不下來我不理你。”……
這個時候,方柳柳忘記了自己剛才是站在河沿洗一堆衣服。她想跺一腳,表示一下自己動人的不滿。於是她把自己跺到河裡。水面先是凹進了一個深深的旋渦,然後大片的水波朝向四周衝開。幾滴水珠一直濺到了陳學平的臉上。在他的眼前出現了巨大的漣漪,漣漪的中間方柳柳渾身溼透,手臂像野草一般東倒西歪。她的頭髮緊緊地粘在頸脖子裡。衣服頓時擁擠不堪地貼在了面板上。在方柳柳奮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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