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第1/1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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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萬東牒還以為天啟皇城的宮牆才是世間最堅固的存在。
它遍體硃紅,蜿蜒不盡,哪怕經歷再多的春華秋實,風霜雨打,依然屹立不動。
無樑殿的人王換了不知凡幾,入主天啟城,肆無忌憚飛過萬氏宗廟上空的羽人軍士不知更換過幾批。數十年間,多少英雄事盡被西風吹盡了,今日燒了哪座亭臺,明日塌了哪座樓閣,然而唯有宮牆依然挺立,蜿蜒如昔,它一路向北,一望無際。
人族以北為尊,北邊,是吾皇的無樑殿。
無樑殿之後呢?宮牆通向哪?沿著它一直走一直走,是否終有一日,會走到極北天際,走到那顆最亮最璀璨的帝星那?
萬東牒記得幼小的自己執著於這個問題,那是他一生中僅有的幼稚期,短暫而美好,因為在那段時日裡,即便宮中人情淡漠,舉步維艱,卻仍有人細心照料他,竭盡所能讓他吃飽穿暖,再殫精竭慮教他讀書識字,那時候,他的問題再可笑,對方也會溫柔而有耐心地回答。
“不,人是走不到星星那的。”
“那用的飛呢?”
“飛的話,也許羽人能行吧。”
“那等我長大了,我就抓幾個羽人,命他們輪流揹著我往星星那飛……”
他的嘴被捂住。
“噓,不要說,這種話不能說。七王子,你要記住,心裡怎麼想不要緊,要緊的,是嘴裡不能說出來。”
“為什麼?”
“因為,說出來會叫人聽見,叫人聽見了就會惹禍,惹禍了,咱們就不能在這好好待著了,你昨兒個想吃的粟米糕呀,紅豆餅呀,就統統吃不上咯。”
那個女人說話時總是帶著笑,看向他時,眼底總是綿軟溫柔中摻著憂傷,常常憂傷會蓋過溫柔,滿溢位來,令萬東牒總有錯覺,以為下一刻她便會不見,生離或死別,皆有小孩子亦能直白感知的觸目驚心。惟其如此,所以她總是自相矛盾。她說不要亂講話,言多必失,禍從口出,然而也是她,多年來堅持稱呼他“七王子”,再沒有第二個人這般稱呼過萬東牒了,唯有她執拗地,彷彿僅憑如此,便真的能賦予萬東牒身為王子應有的尊嚴和榮光。
她也從不讓萬東牒叫自己“孃親”,從不伸手抱他,因為她堅持尊卑有序,她總覺得自己卑下,能親手撫養孩子已是極大的運氣,怎能真個把好端端的萬氏子孫,人皇后裔變作宮女的兒子?至多,她也不過是於夜深人靜,以為孩子睡著了,才悄悄用粗糙的掌心貼上他的後腦,輕輕地,戀戀不捨地摩挲兩下。
事實上,萬東牒能一路平平安安,長到能蹦會跳,牙尖嘴利,甚至於沒心沒肺,個頭比他那些個養尊處優的弟兄們還高,原來,都是以耗費那個女人的全副心神與智慧為代價。無人知道一個粗使宮女到底是怎麼做到這些,她必定受了無數磋磨,可她也必定有那些自以為是的宮人們始料不及的聰慧,靈活地利用自己“生育王子之功”和人王深以為恥不聞不問的態度,在宮闈夾縫中猶如野草般悄無聲息地滋長。
萬東牒閉上眼,似乎還能見到那一幕幕過往。宮牆下,她細心地教小萬東牒數青磚,一二三四,加減算數,用洗乾淨的桑葉當教具。桑樹真是個好東西,長得太野,失了修剪的必要,於是也失了宮中那些自持高貴者垂青的可能。然而在他們住的偏殿,卻不知何人種了兩株,長得枝繁葉茂,肆意又生機盎然。桑葉摘下揉爛了,被蟲子咬傷可以貼上,柔軟的桑枝可以編成筐,最好是它結的果子,一小串一小串紫亮透明,可以生吃可以熬糖膏,那就是萬東牒小時候最愛的零嘴,連它的枝幹砍下燒成灰都有用,摔傷、碰傷,被誰打傷,出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