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 6 章(第3/8 頁)
易明堂驀地意識到自己剛剛叫她學本事自己養活自己的話多蠢,她的命運幾乎都寫好了一眼望得到頭,爹孃沒在生下她那一刻把這個賠錢貨溺斃已經是好爹孃,還養到她十來歲,便是不賣她也要拿她換親換彩禮的。鄉下女子絕大多數都這樣,未出嫁給孃家人待價而沽,出嫁了給婆家鞠躬盡瘁,遇到好的公婆丈夫便能稍微像個人,不然不是被磋磨死便是不堪折磨自尋短見。無數人這樣悄無聲息地逝去,還不算中間可能遇到各種天災人禍,賣個女孩也就是往頭上插根草的事,誰還會多說一句呢?
好在這個叫關秀娥的女孩自己清醒,清醒到易明堂沒法再說些無用的廢話,他只好在一片蛙鳴聲中奮力揮鐮刀,爭取幫她割多點稻穗。這之後呢?幫急不幫窮,天下苦命的人這麼多,他只有一個人一雙手,便是再幻想自己為蓋世英雄,也心知肚明在陌生的苦難面前他能做的事微不足道,還不如背過身去,佯裝不知道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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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後,易明堂遭逢鉅變家破人亡,幾乎把自己的命也搭了進去,姨夫唯恐受他牽連,忙不迭把表小姐另許了他人。
易明堂並沒有怎麼怪罪表小姐,他那會有更大的悲慟,顧不上這點兒女情長,他只是難免有些悽然,還驀地發現原來自己對那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妻並不瞭解,原來她除了表現出來的要強外,還非常務實。又或者說,表小姐那些要強只是做表,她的識時務才是根本。
她很快順從長輩的意思退了學,把白衫黑裙收入箱底,重做了花花綠綠綢的緞的一堆褂裙,領口的扣子有珍珠有翡翠,鎖邊的蕾絲全是法蘭西舶來的貨。她嫁的人家是開平的殷實富戶,已在香山那邊站穩腳跟,鄉下修了諾大的洋樓,自家就配有槍隊,夫婿長這麼大回鄉的次數寥寥無幾,她嫁過去就要隨著漂洋過海,去美利堅生活。
易明堂聽著這樣的訊息想表小姐沒有錯,女人嫁人猶如第二次投胎,於情於理,她都該給自己謀另外的出路,反倒她要是認準了易明堂矢志不渝,非君不嫁才有毛病。然而道理上都明白,心裡還是想嘆氣,他嘆氣不是因為想責難女人,而是想起人生際遇真是令人感慨萬分,那天晚上田埂邊遇到的瘦小女孩怕給金山伯做小被人磋磨死,寧願半夜出來偷割旁人家的稻穗,可她羨慕得不得了的表小姐,到頭來卻明明白白,心甘情願嫁入真正的金山伯人家裡頭做了少奶奶。
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易明堂被人傷了臉。對頭找到他的藏身之所要他的命,原本刀下見血就完了的事,可對頭在這個過程中卻不肯給他一個痛快。他們按住他的手腳,想用刀生生斬斷他的手足,測試一下一個人疼要多久才疼死。可惜易明堂命不該絕,那柄斧頭高高舉起之時,他的結拜兄弟們趕到,老大揚手就是一飛鏢,舉刀的人手一歪,刀沒劈向他的手腕,反而劈中他的臉。
深可見骨的傷口橫貫臉頰,半張臉頓時血流如注。但那時的易明堂顧不上毀容與否,他只顧頂著這張鮮血淋漓的陰陽臉拼命。廝殺中雙方都死傷慘重,對方的人死了個乾淨,然而他三個異性兄弟,卻也當場死了兩人。
死的是老大和老二,全是風華正茂的年紀。老大長得英武不凡,愛看七俠五義,他心存凌雲之志,習武想的是效法洪門那些大名鼎鼎的前輩們,誅殺酷吏軍閥以報銷國家。老二跟老大卻不同,他家境平平,習武只為謀生,理想是回佛山開一間武館,因為這樣,一幫師兄弟中他永遠是練功最刻苦紮實那個,夏練三伏冬練三九從不懈怠。
大家在武館打鬧戲耍的日子彷彿就在昨天,一回頭,除了參軍離開的老四幸好沒被他牽連外,五兄弟中有兩個慘死亂刀之下,活下來的易明堂和老五,註定要在今後漫長的歲月中一遍遍地回想起血肉橫飛,鮮血四濺的那一幕。
易明堂傷勢嚴重,臉上身上裹著厚厚的紗布在德國人開的醫院裡捱過一個月。一個月後傷勢漸緩,揭開紗布,那張原本風流倜儻的潘安臉成個鬼臉。
親人已不在,未婚妻要嫁人的訊息也傳來。
易明堂回想這些事,都不明白自己是怎麼苟活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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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活下來,有時候並非因為仇恨。
確切的說,在意識到什麼叫家破人亡,還連累死兩個兄弟後,易明堂連多呼吸一口空氣都覺得自己不該。人一旦悲慟到極致,說起報仇來也是一片空茫茫,就算手刃仇人意義又何在呢,人死不能復生,缺憾永生都在,而且罪魁禍首就是自己,有那個閒工夫恨誰,還不如把工夫用來琢磨怎麼一寸寸地自我摧毀。
他能走出自責的深淵,多虧了把他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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