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分(第1/4 頁)
那廟的偏房裡,關公就在正堂裡。丁莊人想發財都到正堂去上香,上了幾十年,末了還是賣血掙了錢,也就扒了廟。不信關公了,信著賣血了。
信著賣血了,也就蓋了這所新學校。
蓋了新學校,爺爺也就常住學校了。
十幾畝的地,在平原的曠野上,壘了紅磚花圍牆,在面東最上的地方蓋了兩層樓,樓窗上裝了大玻璃,門口寫了“一、一班”,“二、一班”,“五、一班”的木牌子,校院裡豎了一個籃球架,大門口的鐵門邊上掛了“丁莊小學”的木牌子,這也就是著學校了。學校裡除了爺,還有數學和文體老師兩個人。兩個人都是年輕人,外莊人,一聽說丁莊有了熱病就不來教書了。
再也不來了。
死也不來了。
學校裡,就只剩著我爺一個了,守著學校的門窗、玻璃、桌椅和黑板,守著丁莊和平原上熱病滿地的苦日子。
學校裡,到現在都還有新磚新瓦的硫磺味。在這秋深的半夜間,硫磺味比莊裡的新街還要濃。爺爺每次一聞到學校新磚新瓦的硫磺味,他心裡的燥就會靜下來,就會想起許多的事。這時候,黃昏過去了,平原上的靜,川流不息的靜,把學校包圍著,像霧從學校漫了過去樣。爺坐在校園中間球架的底座上,仰頭望著天,讓秋夜的潮氣從他臉上滑過去。他有些餓,去溈縣一天只吃了一頓飯。因為餓,心裡有些慌。因為慌,心裡便如繩子勒著樣。細繩子,每勒著疼一下,他的肩膀就跟著抖上一陣兒。
這一抖,他就又想起了那年春天的事。
那年春天的事,像草綠樹發樣鋪展到了爺面前;明明白白著,像月光一樣鋪在他的面前了。
爺便看見了那年春天的事,明明白白著。
颳了風,樹葉擺呀擺,肩靠肩地擺。這一擺,那年的春天就來了。縣裡的教育局長也來了,領了兩個縣幹部,來莊上動員賣血的事。是仲春,莊裡屯著很多春天的暖和爽,街上的清香撲鼻子。教育局長就在這香裡,去找了村長李三仁,說了上邊要組織百姓大賣血的事。
李三仁便驚著張大了嘴,說:“天呀,你讓賣血呀!”
張大了嘴:“老天爺,讓百姓賣血呀!”
李三仁不去開會動員丁莊人,三天後教育局長又來了,又讓他組織丁莊去賣血,他便不說話,只蹲在地上抽著煙。
又半月,教育局長又來了,找著李三仁,不再動員他去組織丁莊賣血的事。不再動員他,卻把他的村長給撤了。
把他當了四十年的村長給撤了。
開會宣佈一下就撤了。
撤了後,李三仁還是張大著嘴,半天沒有說出話。就在那會上,教育局長親自動員丁莊賣血了,他在莊民會上說了很多話。說了前,說了後,說了發展血漿經濟,力圖民富國強的話,最後在那會上盯著莊民們喚:“我說的你們聽見沒?算我求了你們丁莊人,求你們說句話,不能我在這講了大半天,你們的耳朵都忘在家裡床上啦!”
他喚著,嚇飛的雞,離開會場老遠咕咕咕地叫。驚嚇了的狗,從主人身邊站起來,對著局長汪汪地怒。狗的怒,又把主人嚇壞了,照著狗的肚上猛一腳,罵:“叫!叫!誰你都敢叫,誰你都敢叫呀!”
末了後,那狗嘰嘰地叫著跑走了。
末了後,教育局長把手裡的檔案扔在了桌面上,洩氣地坐下來。坐一會他就去學校找著我爺了。
在學校,我爺不是老師。可我爺算老師。最老的老師了。小時候,他能念《三字經》,會背《百家姓》,還能計算《萬年曆》上的生辰和八字。解放後,上邊要求莊莊要有掃盲班,丁莊就在莊南關帝廟中辦了小學校,我爺就去關帝廟裡當先生,先教學生們去讀《百家姓》,後教學生們在地上用木棍學寫《三字經》,再後來,上邊派來了專門教書的先生了,就把柳莊、黃水、李二莊的學生都集中到丁莊的關帝廟,由那老師開始去教“上中下,左中右”,和“我們的國家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首都是北京”,還有“一行大雁往南飛”。我爺不再教書後,就在學校打著雜。敲著鍾。管廟裡的東西不讓別人偷。
這一管,就是幾十年,老師的報酬是工資,我爺的報酬是廁所裡的屎和尿。那屎那尿都歸著我爺家裡種的地,就這樣過了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過了幾十年,莊裡都把我爺當成老師了,學校發工資不把我爺當成老師看,可缺著老師了,要有人頂缺上課了,也都把我爺當成老師了。
爺不是老師。爺也算老師。上邊的教育局長到學校去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