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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常集中的大教室,用抹布擦著誰用粉筆在黑板上畫的豬狗和王八,還在那豬、狗、王八邊上寫著的名。擦著時,看見我叔站在門口上笑,爺就問:
“你寫的?”
我叔說:“大夥都又想回到學校來住了。”
我爺說:“該讓孩娃們來學校寫寫作業啦。”
叔就問:“大人快死了,孩娃們上學有啥用?”
爺便說:“大人死了孩娃也得活著呀。”
“大人都死了,誰養活孩娃們?”玲玲望著我爺的臉,忽然覺得爺的臉的親,和她沒見過的公爹樣。她的公爹早死了。她嫁到丁莊時,只在家裡正堂桌上見著公爹的照片兒,清瘦裡有著留戀人世的心。現在她就把我爺當成公爹了,問著話,望著我爺的臉,說:“伯——你想想,大人們能多活一天,孩娃們不是就少當一天孤兒,少受一天的罪?”
爺便把手裡的抹布掛到黑板架的釘子上,拍著手上的粉筆灰:“那就讓病人都來吧。”
玲玲便和我叔又回莊裡通知讓大夥還到學校住著的事。出了學校門,他們就又拉了手。到那一片枯旺的草地間,彼此望一下,沒說話,就那麼望一眼,就又手拉手去那旺草中央了。
坐下了。
躺下了。
日光從正頂懸著照在她們赤裸的身子上。
要往學校裡住,首先得把病人的糧食收上來。老標準,每人每月多少面,多少的玉蜀黍粉兒或大米。就在莊子中央收糧食,把繳上來的面裝一個袋,米裝一個袋,大豆小豆混裝一個袋。躍進是會計,他在過著秤,多退少補著,讓人把粗糧、細糧分開倒進公家的袋子裡。趙秀芹管燒飯,不用繳糧食,她等糧食收繳畢了時,把集中起來的面袋、米袋滿了扎口兒。扎口兒,她就發現了那裝滿了面的袋裡塞了幾塊磚。一塊磚足有五斤重,四塊磚就是二十斤。又去另一個面袋裡摸,沒有摸出磚,摸出了一個碗似的石頭來。再到米袋裡摸,沒有磚,沒石頭,有幾塊幾斤重的瓦片在那米袋裡。把摸出的石頭,磚瓦都扔在街中央,白白嘩嘩一片兒。一堆兒。石頭像男人們颳了發的頭。磚瓦像面做的方糕和烙饃。沾了面的磚石瓦塊在地上堆了一大堆,有著上百斤的重。統共收繳白麵四袋半,大米兩袋半,豆子一袋多,還有幾袋玉蜀黍,磚石瓦塊就佔了一袋多的重。人們都圍著那磚石驚奇著,說著風吹心寒的話。
說:“奶奶呀,這人心,都患著熱病了,還貪這便宜。”
說:“操!快死了的人,還做這樣的缺德事。”
趙秀芹就舉著一塊沾著面的磚,扯著她的嗓子喚:“有種你就站出來,每人交五十斤的面,你放了四塊磚,你獨自一人就少繳二十斤。”罵:“你這黑心爛肺的人,你少交二十斤,到時候我燒飯糧食不夠吃,人家以為又是我趙秀芹偷了糧食哩。”
舉著磚從這個面袋到那個面袋前,撕著她的嗓子喚:“喂——丁莊的人你們都看見了吧?先前你們都罵我趙秀芹是莊裡的一個賊,我是賊我不過是路過誰家菜園了撥掉一棵蔥,見了蘿蔔撥個蘿蔔回家給我男人、孩娃拌一盆蘿蔔絲,見了黃瓜摘一根當水解解渴。可人家不是賊,敢在五十斤面裡放上四塊磚。敢往半袋米里裝上幾個大石頭。”趙秀芹把手裡的磚扔在一個面袋邊,又去抱那沾了面的白石頭,碗一樣大,先前沒病時她一人能抱好幾個,能挑兩籮筐,可現在,她有熱病了,沒有力氣了,那石頭她抱了一下沒有抱得動,又抱一下才從地上抱起來,像抱著一個孩娃的頭,在人群裡走來走去喚:
“你們看,這石頭到底有多重,連我都抱不動了呢。不知哪個王八龜孫兒子把這石頭當糧食,有能耐你出來把這石頭抱回你們家,放到鍋裡煮煮吃。”她把石頭咚地一下扔地上,拿右腳蹬在石頭上,左腿直在地面上,和男人一樣雙手卡在腰上罵:
“你們家每天鍋裡不下大米只煮石頭是不是?你們家的大人孩娃都是吃風屙沫是不是?你們家孝敬老人時是用盆子端一盆石頭瓦塊是不是?”
趙秀芹她在人群裡罵,邊走邊罵著,罵累了,就一屁股坐在一袋糧食上。收繳糧食是在午飯後,這時候,日已平南,凝在莊頂上。莊裡的暖,像被子捂了般。冬未去,春來了,人們都還穿著襖,披著大衣、小大衣。老年人身上還套了羊皮襖。可莊裡的槐樹枝丫上,卻已經有了嫩綠的芽,黃嫩的芽,透明的黃綠在枝丫上,像掛在日光裡的水珠子。所有的人,所有的莊人都從家裡出來了。收繳糧食是件熱鬧的事。糧食裡有了石頭瓦塊是再熱鬧不過的事。二年來,自莊裡有了熱病後,莊裡就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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