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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他感到心裡有一絲隱隱烈烈的疼。於是間,也就又有了要把丁輝一把掐死的想念兒,就覺得滿是老筋的雙手上又出了一層汗。
在莊口站一會,爺又朝莊裡的一棵柳樹走過去。他看見在那柳樹上,也貼了一張紙,是和丁三子給他看的砍樹通知一樣的紙,一樣的章,一樣簽了賈根柱和丁躍進的名,也一樣寫了那句話——
同意賈紅禮家砍掉莊西衚衕口西北角的老柳樹。
爺望著那通知,像望著貼在牆上的告示樣。他無話可說了,覺得人家砍樹是名正言順呢,也就木然地立在那棵柳樹下,望著掛在半空樹上的燈,和在那燈光裡砍著樹枝的賈紅禮,想了一會又撕著嗓子喚——
紅禮,那麼高你不要命了?
賈紅禮就在樹上停著砍——
要命還咋樣?能活幾天呀?
爺又對著樹下紅禮的爹——
賈俊呀,不能為了一棵樹就不管孩子的命了呀。
那賈俊也笑著,指著樹上的通知說——
沒事兒,你看發給我家的通知在樹上貼著哪。
爺又朝前邊走去了。他看見莊裡的榆樹、槐樹、泡桐樹或是老椿樹,皂角樹,無論是在莊前或莊後,前衚衕或者後衚衕,凡是有著桶粗的樹,那樹下都掛著馬燈,點了蠟燭或者煤油燈。有家方便的,就從哪兒扯來一根老鼠尾巴線,把電燈系在樹上或者掛在牆壁上。丁莊一片光明瞭,差不多不隔幾家的門外都有亮燈光,把丁莊照得通火通明、亮如白晝了。在那每一處的燈光下,在那燈光照著的樹身上,都貼有蓋了丁莊村委會公章的砍樹通知書,如每棵大樹身上都貼了死刑公告樣。砍樹聲砰砰不斷,鋸樹聲吱吱不息。新鮮刺鼻的木味兒,在夜裡帶著膠汁的味兒四處地飄。丁莊甦醒了,人都拿著鋸和斧子在那街上走,去找著村委會通知他家可以砍的樹。有病的人家分的都是易做棺材的樹,沒病的人,因為那公家的樹也有他們一份兒,就分了不易做棺材的椿樹、楝樹和槐樹。柳樹、楊樹、泡桐做棺材雖然不太好,但椿樹、楝樹、槐樹埋在地下吸潮又愛生蟲子,就分給沒病的人家讓他們娶妻嫁女時候做傢俱。
丁莊除了我家外,每家都分了一棵成材的樹。於是,丁莊就在春天的這天夜裡大忙起來了。家家戶戶不睡覺,忙著砍樹、忙著往家運樹了。
不知道是從哪兒弄來了那麼多的鋸和利斧子,就像統一伐樹各家早就知道樣,早就準備好了工具樣。鐵器的碰撞聲在夜裡清脆明亮,折斷樹枝的卡嚓聲扯扯連連,來自莊東的響,能傳到莊西的平原上。來自莊西的響,能傳到莊東的馬路邊。丁莊沸騰了,熱鬧異常了,來往腳步聲響個不停,拉樹的車輪聲嘰咕不斷,張說李家的樹成材,李說張家的木質好,彼此的羨慕隨著提在手裡、掛在樹上的燈光明亮亮地在丁莊的街上飄飄和蕩蕩。有病的人,因為砍樹的熱鬧,臉上都是了紅潤的光。沒病的人,又都如搶收搶種的農忙一樣興奮著。那一夜,整個丁莊到處都是忙亂的聲音和木屑的腥甜味,人們說著話,匆匆忙忙來,又匆匆忙忙去,誰見誰都是那麼簡簡單單的幾句兒——
喲,你家分的是榆樹呀。
哎,我家缺一架樑,就要了榆樹啦。
喂,你把樹鋸得那麼短,拉回家裡做啥用?
看不出來吧?這正好能做立櫃的裝板呢。
再或者——
你知道不知道?莊西那最大的椿樹分給了李旺家。
李旺家?不會吧?
我說你還不相信,李旺家的姑娘訂給丁躍進的堂弟做了媳婦啦。
說話的人神神密密地說一陣,聽的人茅賽頓開地在街上站一會,就又分開了,就把這話又神神密密地傳給別人了。
爺就在丁莊的街上惘然地走,在這棵樹下站一會,又到那棵樹下站一會,像要把這一夜被砍的樹全要看一遍。看一遍,他就又想起丁莊的地上開鮮花、地下結黃金的夢。就在莊裡迷迷糊糊走,迷迷糊糊看。待又回到了莊中央,看見莊中央那棵三人抱不住的老槐樹上竟也貼了通知時,看見了趙秀芹和他男人王寶山,還有外莊趙秀芹的兩個壯兄弟,正在把槐樹上的大鐘取下來,朝邊上的一棵小槐樹上掛。掛完了鍾,趙秀芹的兄弟就用一把梯子爬到樹上鋸樹枝,剩下的人開始在樹下刨樹坑。
剛才從這過去時,老槐樹還安安然然地豎在那,這轉了一圈走回來,它就有人來砍來鋸來伐了。爺過來立在了老樹下,從對面人家扯過來的電燈線就橫在他頭上。掛在樹枝上的燈泡少說有著二百瓦,把樹下那一大片原來專供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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