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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平原上,因著黃昏,它就血成一團,漫天漫地紅著。鋪紅著,就有了秋天的黃昏。秋天深了,寒也濃了。因著那寒,村街莊頭,也就絕了行人。
狗回窩了。
雞上架了
牛棚裡的牛,也都提前臥著了暖。
莊裡的靜,濃烈的靜,絕了聲息。丁莊活著,和死了一樣。因為絕靜,因為秋深,因為黃昏,村落萎了,人也萎了。萎縮著,日子也跟著枯乾,像埋在地裡的屍。
日子如屍。
平原上的草,它就枯了。
平原上的樹,它就幹了。
平原上的沙地和莊稼,血紅之後,它就萎了。
丁莊的人,他就縮在家裡,不再出門了。
爺爺丁水陽,從城裡回來時,黃昏已經鋪在了平原上。拉他的長途車,從溈縣開過來,又朝遠處的東京開過去,把他留在路邊上,像秋天把樹葉丟在路邊上。通往丁莊的路,是十年前丁莊裡家家、人人賣血時,修下了的水泥路。爺就立在那路旁,望著眼前的丁莊村,風一吹,一路模糊的腦子有些清醒了。一路沒有明白的麻亂有了頭緒了。就明白,他一早離開莊,坐車到城裡聽上邊的人說了半天模糊的事,在通往丁莊的路道上,有些日出天晴樣靈醒了。
靈醒了有云就有雨。
靈醒了秋深要生寒。
靈醒了十年前賣血的人,今天必會得熱病。得了熱病就要死,就要樹葉飄落一樣下世了。
熱病是藏在血裡邊。爺爺是藏在夢裡邊。
熱病戀著血,爺爺戀著夢。
爺爺每天都做夢。三天來爺爺每天都做同一個夢,夢見他先前去過的溈縣城裡和東京城裡邊,地下的管道和蛛網一模樣,每根管道里都是流著血。那些沒有接好的管道縫,還有管道的轉彎處,血如水樣噴出來,朝著半空濺,如落著殷紅的雨,血腥氣紅豔豔地嗆鼻子。而在平原上,爺爺看見井裡、河裡的水,都紅豔豔、腥烈烈的成血了。所有城裡、鄉下的大夫們,都在為熱病放大悲聲地哭,卻每天都有個大夫坐在丁莊的街上笑。日光金黃,丁莊裡安安靜靜,莊人們關門閉戶,可那個中年大夫,穿一身雪白大褂,把他的藥箱放在腳邊,然後,然後他就坐在莊街上的老槐樹下面笑。坐在槐樹下的石頭上笑。哈哈笑。大聲地笑。那笑聲金光燦爛,朗朗噹噹,振得莊裡的黃葉紛紛下落,如秋風在莊裡不停歇地吹拂一模樣。
做完了夢,上邊就召爺爺去縣上開會了。丁莊沒村長,就讓爺爺替著開會了。這一開,一回來,爺爺他明白了一連串的事。
明白了一是熱病其實並不叫熱病,它的學名是叫艾滋病;二是隻要當年賣過血的人,那時候十天半月間,有過發燒的,今天必是艾滋病;三是有了艾滋病,先來的症狀和十年、八年前一樣,和感冒發燒一模樣,吃點退燒藥,燒退了,人就回了原樣兒,然在半年後,也許三、五個月,那病發作了,渾身沒有力氣了,身上生瘡,舌頭潰爛,日子就枯乾得沒有水份了。人熬著,三個月至半年間,也許你能撐上八個月,可你很難撐過一年整。然後,然後你就死掉了。
和樹葉飄落一樣死掉了。
燈滅了,人就不在世上了。
爺爺明白的第四個事,是這不足二年裡,丁莊每月都死人。差不多家家都死人。一連死了四十幾個人,莊頭的墳,如臥在田野上密匝匝的麥捆兒。病的人,有的以為是肝炎,有的說是肺上有影兒,有的肝、肺都好著,就是吃不下一口飯。半月後,人餓得如了柴草樣,三朝兩日吐口血,或吐出半盆兒血,人就下世了。和樹葉飄落一樣死掉了,燈滅一樣不在世上了。那時候,都說他或她是有了胃病了,有了肝病了,有了肺病了,其實間,這都是熱病。都是艾滋病。明白的第五個事,是原來熱病都是外國人的病,城裡人的病,心行不正的人才肯有的病,現在中國也有了,鄉下也有了,有病的都還是正派人。而且是一有一大片,如蝗蟲飛過莊稼地,一飛一大片。六是有了這病必得死,是人世上的新絕症,花多少錢你都治不愈。七是這病其實也才剛開始,大爆發要到明年、後年才來到。那時候,死個人就像死只麻雀樣、飛蛾樣、螞蟻樣。現在死個人像是死條狗。狗在世上比飛蛾、麻雀貴重得多。八是埋在爺爺屋後牆下的我,剛過十二歲,讀了五年書,我就死掉了。吃個蕃茄我就死掉了。在莊頭撿個蕃茄一吃我就死掉了。毒死了。半年前我們家的雞被人下藥毒死了。又過一個月,我娘喂的豬在莊街上吃了誰扔的一段蘿蔔死掉了。再過幾個月,我在莊頭上吃了人家一個蕃茄死掉了。那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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