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憲宗看了此表,勃然大怒道:“韓愈這廝毀佛謗聖,就該萬死!”就要批旨加罪,方得文武百官一齊保奏道:“韓愈乃本朝好學賢臣,雖不明佛道,觸犯聖怒,然推原其心,實是為國|Qī|shu|ωang|。尚望陛下開恩赦免,以闢進言之路。”憲宗道:“本內說好佛傷風敗俗,這也罷了;怎說好佛便致短祚,豈非謗君?”百官又苦苦勸諫,憲宗方才依允,降旨將韓愈貶做潮州刺史,即日上任。群臣謝恩而出。韓愈聞命大嘆道:“臣之一官一身何足惜?只可惜堯舜禹湯相傳的禮樂江山,都被這些妖僧鼓惑,弄做個髡緇世界,成何體統?”但天子的聖旨已下,無處申訴,只得悵悵去潮州上任。正是:
君耳若不聽,臣心徒自苦,
一日雖無功,千秋終有補。
且說唐三藏聞知此事,與孫悟空說道:“我佛萬善法門,不過要救世度人,實與孔子道德仁義相表裡,何嘗定在施捨?又何嘗有甚佛骨轟傳天下,使舉國奔走若狂?今日韓愈這一道佛骨表文,雖天子不聽,遭貶而去,然言言有理,垂之史策,豈非梁武之後,又是我佛門一重罪案。”孫悟空道:“愚僧造孽,原於佛法無損,韓愈此表,轉是求真解之機,且慢慢尋訪,自有緣法。”按下二人尋訪不題。
且說韓愈被貶到潮州,深怪佛法,他也不見和尚,和尚也不敢求見他。一日,因有公務到海上去祭神,天色晚了,離城五、六十里地來不及,要尋人家寄住。那山中人家都是茅簷草舍,恐褻官體,不便去住,只有一個小庵甚是幽雅。眾役稟知韓愈,韓愈道:“偶然寄住,就是庵中也罷。”抬到庵前,韓愈下了轎,舉頭一看,只見門上橫著一匾,上寫“淨因庵”三字,疏疏落落,大有古意。走進去,並無佛家莊嚴體貌,到了佛堂中,見上面供著一尊古佛。佛面前只掛著一盞琉璃,琉璃中一燈焰焰。供案上一個香爐,香爐中檀煙馥馥。其餘鐘磬經文之類,全然不見。東邊設著一張禪床,西邊鋪一個蒲團,蒲團上坐著個半老僧人。那個僧人怎生模樣?但見:
形如槁木,而槁木含活潑潑之容;心似寒灰,而寒灰現暖融融之氣。穿一領破衲衣,曄曄珠光;戴一頂破僧帽,團團月朗。不聞唸佛,而佛聲洋洋在耳,未見參禪,而禪機勃勃當身。僧臘已多,而真性存存不老;世緣雖在,而凡情寂寂不生。智滅慧生,觀內蘊方知萬善法師;頭尖頂禿,看外相但見一個和尚。
那僧人看見韓愈入來,忙起身迎入佛堂,打個問訊道:“大人何來?山僧失於迎接。”韓愈道:“因祀神海上,歸城不及,要借寶庵下榻,故爾到此。”那僧人道:“只恐草榻非宰官所棲,荒廚無伊蒲之供,未免褻尊。”因分付侍者備齋。齋罷,遂送韓愈在東邊禪床上安歇,自家卻在西邊蒲團上打坐。
韓愈因受佛骨之累,未免遷怒和尚,不甚接談。這日,在禪床上坐了半晌,見那僧人默然打坐,全不動念。心下暗想道:“吾閱僧人多矣,不是趨承慣勢,便是指佛騙人;這個僧人二者俱無,頗有道氣,不可以其為僧而失之。”復又走下禪床到琉璃前閒步。那僧看見,也就立起身來陪侍。韓愈因問道:“老師大號?”那僧答道:“法名大顛!”韓愈微笑道:“老師大定,何轉名大顛?”大顛道:“竊見世之顛者,往往自以為定。則小僧之大定以為大顛,不亦宜乎?”韓愈聽了驚訝道:“高論所未聞也。”因又問道:“顛師既為佛家弟子,為何經文不設,鐘磬寂然?”大顛道:“欲鳴鐘磐,恐惹外塵;不設經文,為存古佛。”韓愈聽了大喜道:“師言甚妙,佛旨瞭然,使天下尊宿盡如老師,我韓愈佛骨一表,亦可不上矣!”大顛聽見說出“韓愈”二字,亦驚問道:“莫非就是昌黎大人麼?”韓愈道:“正是韓愈。老師深山高衲,俗吏姓名如何亦掛齒頰?”大顛道:“韓大人山斗重望,孔孟真傳,方今海內一人耳。小僧雖寄跡方外,實潛心大道之中。一代偉人,敢不傾慕!但韓大人官居八座,為何遠刺一州?又所說佛骨,卻是為何?”韓愈道:“此乃敗壞佛門之事,本不當聞之老師。然老師主持正教,決不庇護邪魔,就說也無妨。鳳翔法門寺,妄傳昔年陳玄奘法師坐化其中,遺佛骨佛牙藏在塔中。每三十年一開,時和年豐。前日,法門寺住持生有和尚奏說,今又正當三十年開塔之期,請聖駕臨觀。今上憲宗皇帝信以為然,敕文武百官躬至鳳翔,將佛骨迎入大內供養觀瞻。引得這些愚僧燃指焚頂,男女佈施,不惜身命資財,傷風敗俗,竟令帝主體統掃地。我韓愈看不過,因上佛骨一表,細陳弊端。聖上大怒,欲加典刑。賴朝臣保奏,故貶官至此。”大顛聽了道:“大人此表,不獨為朝廷立名教,